“論說新奇足起余,吾門中有李生殊。須知風雅稱三絕,廿七年華好讀書。”
這是國畫大師齊白石贈送給他的得意門生的一首詩,在齊白石看來,自己這個學生那是天分又高、學習態度又認真,簡直就是自己理想中的衣缽傳人。
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此人的境遇那就相當于有著國民級別知名藝術大師主動前來為自己“背書”,這已經不是老天爺賞飯吃了,這簡直就是老天爺求著吃飯,按理說只要他愿意,隨便畫幾筆就會有大批想要附庸風雅的達官貴人爭著前來買單,那妥妥的自己就是印鈔機。
但現實卻是說起此人的生活經歷,卻只讓聽者傷心、聞者落淚,怎一個慘字了得,就連他的好朋友、導演藝術家凌子風都不由嘆氣:
“我的前姐夫哥啊,你怎么就喚了這么一個名,到底什么時候你才能不苦啊。”
“苦禪”之名:窮小子的藝術逆襲
1899年,山東高唐一個貧農家庭里,一個男孩呱呱墜地,這便是李苦禪。
李父原本給他取名“李英杰”,但誰都沒想到這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孩子,未來會因“苦”字成名,成為齊白石口中“超越我”的國畫大師。
李苦禪的藝術啟蒙,來自村里的廟會壁畫和草臺班子的戲服紋樣,他撿炭渣在墻上涂鴉,用樹枝在泥地上勾線,買不起顏料,只能用鍋底灰調水增加濃淡對比,連紙筆都買不起的他,就這么硬是靠“偷師”練出一手好畫。
村里人看他有天分,湊錢送他去聊城讀書,結果這位“土包子”在學堂里被富家子弟嘲笑:“拿過牛糞的手也配拿畫筆?”
1915年,正在聊城二中讀書的李苦禪突然被父母帶回家中,原來竟然是要他回家成親。
這種包辦婚姻非常令李苦禪反感,但是父母之命下,李苦禪還是被迫迎娶大他六歲的 "肖美人"。
這位裹著小腳的傳統女性,與滿腦子藝術理想的丈夫如同兩條平行線,一個說線條、一個說面條,基本沒有共同語言。
李苦禪深知自己如果想實現自己理想,那就只有讀書學畫,用畫筆為自己和家庭畫出一個美好未來。
1918年,懷揣著借來的四塊大洋,李苦禪像候鳥般奔赴北京,開啟了半工半讀的生涯,成為了“北漂”大軍的一員。
白天他在北大旁聽中文、在北大畫法研究會學素描,夜晚化身黃包車夫,穿梭在霓虹與黑暗交織的街巷。
寒冬臘月,他的身上也就兩件單衣和一件拾來的夾襖,凍得哆哆嗦嗦卻也沒有絲毫辦法,只盼著能來兩個客人坐車讓他跑起來暖和一些——沒有客人是堅決不能跑的,不只是因為浪費力氣,也是因為“壞了規矩”會被其他車夫排擠。
當時在北大學畫的學生們,每每上課前都會領到一個饅頭,不是怕學生們餓了充饑的,而是給他們粘畫壞了的炭畫的。
這樣的一個饅頭,對于每天餓的頭暈眼花的李苦禪來說簡直比什么都要珍貴,在課上他也是分外的認真,每一根線條都要多加比對再落筆,連一點小細節都不肯放過。
畢竟這饅頭在畫上多粘一點,自己就少吃一點,不開玩笑,少了這一口吃的,李苦禪真的有可能被餓死。
命運的轉折發生在 1922 年冬夜,當齊白石從他拉的洋車上走下時,這位畫壇泰斗并未嫌棄青年身上的補丁,反而被其堅韌打動:"今天你是不是上過我的課?你是我的學生吧。“
齊白石
看到李苦禪有些憨厚地摸了摸頭,臉上不知是凍得還是不好意思出現了一片紅暈,齊白石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笑:“靠力氣吃飯,不丟人!”
就這么過了一年,徐悲鴻見李苦禪依舊刻苦,破例收為弟子;齊白石更被他的執著打動,不僅免學費,還常留他吃飯:“你是我的家人,餓著肚子怎么學畫?”
不僅如此,齊白石還贈他“死不休”印章,期許“丹青不知老將至,畫不驚人死不休”。
李苦禪也用行動詮釋了這份執著——在西湖畔寫生時,曾連續三天趴在斷橋旁觀察游魚,被船夫誤認為“路倒”,拿著船篙戳了好幾下。
同學見他日日苦熬,戲稱他“苦禪”(苦行僧)。他欣然接受:“苦中作禪,方得真味。”
這名字從此成了他的藝術符號,也預示了他的一生——苦到極致,卻煉出禪意。
如果說李苦禪的前半生是“窮苦”,那么他的婚姻則是“苦上加苦”。
婚姻悲劇:才子遇“作女”,被學生挖墻腳
1926年,包辦婚姻的“肖美人”生下了女兒李嫦,自己卻因為難產而落下了一個中風的毛病,雖然和自己的這個妻子沒有融洽的精神世界,但作為一個丈夫,李苦禪還是在北京求醫問藥,卻都收效甚微。
一年后,李苦禪的父親也因病去世了,當李苦禪料理完父親喪事返京時,妻子中風發作離世的噩耗再次傳來。
李苦禪忍著悲痛行李都沒放下,就再次坐上了返回山東的火車,再次回來時,懷中還抱著襁褓中的女兒李嫦。
對于這段婚姻,李苦禪更多的感覺是無奈,他在日記中寫下:
“婚姻如枷鎖,我卻連鑰匙都找不到。”
對于肖美人,李苦禪也曾感慨:
“她像一陣風,吹過我的生命,卻連模樣都記不清。”
1928年,齊白石新收了一名女弟子凌嵋琳。
凌嵋琳是一位四川女子,出身書香世家,對書法國畫有著相當深刻的家學熏陶,經過一番接觸,這位出身名門的才女,對木訥的大師兄展開熱烈追求。
這位出身名門的才女,最初癡迷于他的畫作,甚至主動示愛:“師兄,給我畫對鴛鴦吧!”
結果李苦禪畫了一幅《雄鷹展翅》,還振振有詞:“老鷹剔毛為高飛,咱倆也得共患難!”
凌嵋琳氣得直跺腳:"真是塊榆木疙瘩!"
與此同時她卻也被這“直男浪漫”打動,李苦禪也是迎來了“高光時刻”——迎娶"不在乎家世富貴"師妹凌嵋琳。
看似甜蜜的二人卻不知,婚后才是噩夢的開始。
婚后不久,凌嵋琳就開始嫌棄丈夫“土”:他說話帶山東腔,交友三教九流,甚至讓拉黃包車的兄弟住家里。
李苦禪卻覺得妻子“作”:“畫友討論藝術到半夜,她非要我陪她看月亮,我拉著畫友一起討論畫月亮的技巧,她還不高興!”
兩人漸行漸遠之際,李苦禪的學生張若谷趁虛而入,這個“小白臉”一邊學畫,一邊對師娘噓寒問暖。
1934年,凌嵋琳竟在報紙上單方面宣布離婚,轉頭就和張若谷結婚。
當時李苦禪正在杭州藝專任教,收到一封匿名信,打開一看頓時如驚雷在頭上炸響——妻子登報離婚,轉而嫁給自己的得意門生!
信封里夾了兩張剪報,一個是離婚聲明:“凌嵋琳與李苦禪因志趣不合,夫妻感情實難維系,特此登報離婚。”
一個是結婚通知:“張若谷與凌嵋琳已于上周正式結婚,組建家庭。至親好友不及一一通知,特此敬告。”
李苦禪立馬上火車回了北京。
家恨國仇:我兒子都沒了,我還怕你日本人?
回到北京之后,李苦禪到了家里一問才知道這對“賢夫惠婦”已經搬去濟南居住了,還帶走了自己和凌嵋琳的兩個兒子李杭、李京。
李苦禪當即就要去濟南“捉奸”,但凌嵋琳的外婆勸住了他:“超三(李苦禪字超三)啊,那張若谷家是干什么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是給日本人做事的,人多勢眾,你自己去可怎么是好啊。”
看到這個通情達理的老太太,李苦禪漸漸冷靜了下來,他嘆了口氣:“她不愿意和我過了,那就隨她去,但兒子我一定要帶回來。”
當天晚上,李苦禪便上了前往濟南的火車,一夜奔波之后,他找到了張若谷和凌嵋琳二人。
一見面,心虛的張若谷便嚇得厲聲大喝:“你來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說著,還掏出了手槍指著李苦禪。
凌嵋琳卻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看著李苦禪,完全沒有說一句話。
李苦禪看著色厲內荏的張若谷,眼神中滿是不屑和鄙夷,他走進屋里抱走了自己年幼的兒子李杭、李京,轉身離開了二人。
但剛走到火車站,李苦禪便覺得李京的哭聲逐漸停止了,就連氣息都已經時有時無了。
李苦禪心急之下打開襁褓一看,李京的身上竟然被扎出了兩個洞,血都已經流干了。
張若谷,你個畜生!
看著自己懷里的兒子在痛苦中沒了氣息,李苦禪的眼睛都紅了,他瘋了一般回到張若谷和凌嵋琳的住處,卻發現張若谷早已不知所蹤,凌嵋琳卻只像個死人一般攤在沙發上,任憑李苦禪怎么逼問她都是一言不發。
看著如此的凌嵋琳,李苦禪已經是連恨她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帶著李杭回了北京,只留下一句話:“你們欠的債,老天會收。”
如果說婚姻是李苦禪的“私痛”,那么抗日則是他的“國仇”。
李苦禪作品
1937年北平淪陷,李苦禪拒絕為日本人作畫,窮到啃樹皮,后來他干脆把自己的四合院改成地下交通站,收留八路軍、學生甚至外國記者。
后來為籌經費,他“黑化”賣畫給漢奸,卻把賺的錢全塞給抗日組織:“這錢臟,但我心干凈!”
1939年,因掩護抗日志士,李苦禪被日軍逮捕。
日本憲兵沖進他家,把他吊起來鞭打,用烙鐵燙胸口,他疼到昏厥,卻咬緊牙關不吐一字,被打得狠了依舊始終高呼:"中國不會亡!"
日本人最后慫了:“留他命,畫還能賣錢!”
出獄時,他渾身是血,卻笑著對鄰居說:“皮肉苦算啥?我兒子都沒了,還怕死?”
不久后他將《鐵樹荔枝》《群鳩》等畫作義賣,籌款支援前線。
更絕的是,一次北平的我黨地下工作者急于出城,他便用墨汁為地下黨化裝,把白面書生變成老農,讓交通員順利穿越封鎖線。
李苦禪鐵樹荔枝
晚年救贖:43歲遇見真愛,給毛主席寫信“耍酒瘋”
1942年,43歲的李苦禪在濟南賣畫時,遇到24歲的護士李慧文,這個窮人家出身的姑娘,為他洗衣做飯,照顧前妻留下的孩子。
李苦禪起初不敢接受:“我老、窮、還帶娃,你別犯傻!”
李慧文卻說:“你畫里的鷹,飛得再高也要歸巢,我就是你的巢。”
李苦禪與李慧文
新中國成立后,李苦禪遭人陷害,從中央美院教授淪為看門大爺。
一次醉酒后,他提筆給毛主席寫信:“主席啊,我拉過車、坐過牢,現在連畫板都買不起!”
沒想到毛主席親自批示恢復他的職位,還讓徐悲鴻給他漲工資,從12元漲回了62元。
當別人勸他改 "苦禪" 為 "樂禪" 時,他倔強地說:"苦是修行,改不得!”
1972 年,周恩來總理點名請他作畫,這位 73 歲的老人在人民大會堂揮毫潑墨,《盛夏圖》《勁節圖》等巨作橫空出世,用墨竹的堅韌詮釋著 "任爾東西南北風" 的氣節。
1983年,84歲的李苦禪在病榻上留下遺言:
“我這輩子,苦得像黃連,可仔細品,竟有一絲回甘。”
李苦禪的藝術成就,是用他的苦難澆灌出的“大寫意”。
他的畫風豪放潑辣,尤以鷹隼聞名。齊白石贊他:
“苦禪畫鷹,眼神帶殺氣,這是被命運揍出來的!”
徐悲鴻更直言:
“他的畫里,能看見血和淚。”
而李苦禪的人生哲學,那就是苦中作禪,方得自在。
有人問他:“經歷這么多,恨嗎?”他大笑:“恨?那我早氣死了!你看我畫的荷花,從淤泥里長出來,反而更干凈。”
李苦禪的一生,像極了他筆下的墨鷹——被風雨折斷過羽翼,卻始終昂首向天。
他用84年證明:苦難未必是詛咒,也可能是藝術的養料。正如他自嘲的那句:“要不是老婆跑了、兒子沒了、日本人揍我,我哪畫得出這么帶勁的畫?”
2023 年,國家將他的作品列入"限制出境名單",這位"南潘北李"的巨匠,用生命踐行了"畫不驚人死不休"的誓言。
當我們在美術館駐足欣賞《盛夏圖》時,透過滿塘荷花的蓬勃生機,或許能讀懂這位畫壇硬漢的心聲 —— 苦難可以摧殘肉體,卻永遠擊不垮精神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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