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英國電影學會(British Film Institute,以下簡稱BFI)主辦的第39屆LGBTQIA+電影節于倫敦落下帷幕。作為英國境內最大的酷兒影展,BFI Flare始終關注世界各地多元群體的性別權利問題,力求通過影像為性少數群體發聲,爭取更多合法權益和身份自由。
(第39屆BFI Flare: LGBTQIA+電影節)
作者:陸泫龍
編輯:Jeffrey
責編:1900 劉小黛
策劃:拋開書本編輯部
未經允許,禁止轉載
本屆電影節采用了極為高調的櫻花粉作為主視覺設計,呼應了上世紀性少數群體受到壓制乃至迫害的歷史記憶。在20世紀30年代的德國,當時的納粹政府為了更好地管理集中營,對每個人群都用徽章加以區分。
其中,粉色倒三角就用來標記被當局認定為男同性戀和女跨性別者的囚犯,他們會被要求在胸前佩戴一個朝下的等邊三角形,而粉色則代指男同性戀和女跨性別者(除了性犯罪者之外,其他被認為是性變態的人也會佩戴粉色三角形,包括戀獸癖者和戀童癖者)。
徽章類型
納粹政府倒臺后,一些因同性戀身份而遭監禁的囚犯被盟軍建立的德意志聯邦共和國重新監禁,而反同的法律直到 1969 年才在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廢除。
到了70 年代,同性戀解放運動才紛紛在世界各地興起,倡導者們開始使用這一極具標志性的符號作為運動的標識,以提高人們對這一群體曾經受到政治迫害的認識。
如今,粉紅倒三角已經成為性別認同驕傲的代名詞,并被更廣泛的 LGBT 群體所采納,成為LGBT運動和酷兒解放運動的流行象征。
除了海報的設計以外,在BFI的二樓還展出了LGBTQIA+運動過去數十年的發展歷程。其中包括鼎鼎有名的為艾滋病患者正名的ACT UP運動,80-90年代的驕傲游行,以及對1988年英國地方政府法第28條反同法案的抗議宣傳。
這些檔案資料不僅記錄了性少數群體爭取其合法政治權益的辛酸歷史,同時也時刻提醒著后來之人,如今得到大幅改善的社會生活來之不易:它們突破了陳列柜內冷峻的凝固,成為懸掛在孤獨夜空中的耀眼星芒。
在本屆影展中,一如既往地可以看到LGBTQIA+(其中,每個字母分別指代女同性戀者、男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跨性別者、酷兒、雙性別者、無性別者,以及更加多元的性別劃分)題材相關的影片,這些影片類型豐富、風格各異,但都無一例外在性別的邊界不斷探索,以各自的方式突破傳統文化對二元性別的馴服,試圖喚起性別意識的覺醒和解放。
展廳的展示內容
在一眾五花八門的片單中,不乏令人期待的入圍影片。例如,在第75屆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亮相的《熱牛奶》,同樣入圍柏林,來自視點單元,也是作為本屆影展閉幕片的《誘惑》,入圍第77屆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的《越和南》,還有包括開幕片《喜宴》在內的多部入圍今年圣丹斯電影節的LGBTQ題材影片。
其中,記者有幸在柏林電影節上一睹《夜色誘惑》的世界首映,并在映后和兩位導演暢談,了解這個激動人心的故事背后的創作初衷和制作感想。《夜色誘惑》(Ato noturno)是一部 2025 年的巴西情色驚悚片,由馬西奧·雷奧隆和菲利普·馬岑巴赫執導。
馬西奧·雷奧隆和菲利普·馬岑巴赫
影片講述了一名演員和一位政治家之間的秘密戀情,隨著劇情的深入,兩人發現了彼此在公共場所偷歡的癖好——他們離成名的夢想越近,冒險的沖動就越發誘人。本片由同樣來自巴西的視覺藝術家及舞臺演員指導加布里埃爾·法里亞斯飾演戲劇演員Matias一角,另一名政治家Rafael則是由演員奇里洛·盧納飾演。
奇里洛·盧納
為了向鐘愛的布賴恩·德·帕爾瑪和保羅·范霍文導演致敬,兩人在片中融入了驚悚與犯罪的情節元素,于犯禁與越矩的危險邊緣增重了神秘與緊張的氛圍,讓人聯想到阿蘭·吉羅迪的作品《湖畔的陌生人》和《寬恕》。
正如他們所說,“情色驚悚片這一類型一直是以異性戀為主導的,我們想用酷兒視角來顛覆它,將這種類型的傳統特征與對我們而言重要的緊迫感結合起來,比如禁忌的歡愉、私隱以及我們的欲望和行為如何被資本主義所扼殺。”
除了入圍全景單元外,它還參與了泰迪熊獎最佳故事片獎的角逐,并在BFI Flare電影節上進行英國首映,柏林的M-Appeal負責銷售。
《夜色誘惑》官方海報
作為一對情侶搭檔,雷奧隆和馬岑巴隆一直對酷兒題材保持著相當的興趣,時常以大膽的視覺元素探索與性相關的話題。前作《涂樣人生》(Tinta bruta)正是圍繞一名叫佩德羅的年輕同性戀男子在視頻聊天中以人體彩繪為標志進行表演的故事展開。
該片在第 68 屆柏林電影節上展映,并以此拿下了當年的最佳LGBTQ故事片泰迪熊獎以及國際藝術電影聯合會全景單元最佳影片獎。最終,《涂樣人生》在全球 100 多個電影節上展映,獲得 30 多個獎項,入選了2018 年最佳影片和十年最佳影片榜單。
除了導演和編劇的身份以外,兩人目前還在柏林教書,并成立了名為Avante Filmes的影視制作公司。
(馬西奧·雷奧隆(右)和菲利普·馬岑巴赫(左))
以下是拋開書本記者陸泫龍與雷奧隆和馬岑巴隆兩位導演關于《夜色誘惑》的映后訪談。
Q
拋開書本:我一開始看到這個故事簡介時就被深深吸引了,感覺它既大膽又瘋狂,我想知道是什么啟發了你們拍出這樣一個故事?
A
馬岑巴隆:我認為對我們而言,以危險和欲望作為表現手法是一件十分刺激的事情,整個片中都貫穿著這種公共和私人之間的二元性,它為迷人的氛圍創造了可能性,也為角色的表演提供了更多空間。
Q
拋開書本:你們是如何找到飾演這樣角色的演員的?
A
雷奧隆:起初我們做了一個公開招募,收到了將近1000份申請,并對有潛力的候選人進行了漫長的試戲過程,其中就有飾演Matias一角的加布里埃爾·法里亞斯,我們非常喜歡他的作品,也相處得十分愉快,在智識和藝術上極度契合,認為他是這個角色的不二之選。
另一位飾演Rafeal的演員盧納是法里亞斯的朋友介紹的。對法里亞斯而言,這是他的銀幕處女作,此前他一直在舞臺上表演,而盧納則是一位電視劇演員,時常在肥皂劇中擔任主演,這也是他首次出演電影。
馬岑巴隆:在四名主演當中,只有法里亞斯是來自我們那個小鎮的,其他人都是來自不同的地區的。
Q
拋開書本:有意思的是,法里亞斯在片中也是飾演一名戲劇演員,這跟他本身的背景有關聯性嗎?
A
奧雷隆:角色是之前就已經寫好的。事實上,很重要的一點是所有的演員都得以自由地運用自己的肢體表達,因為片中涉及非常多的肢體場景,包括戲劇編排,以及一些充滿性和暴力的場景。我們知道這將是一部身體性的影片,所以演員們必須對此充滿熱情。
Q
拋開書本:片中某些畫面的尺度非常大膽,令人咂舌,能分享一下你們作為導演是如何和演員們進行親密協調的嗎?
A
奧雷隆:從我們第一次與演員會面,就會對彼此開誠布公,告訴他們我們對片中最終的成果展現有何期望,我們計劃如何去實現它們,并會詢問他們對此有何看法。由于我們經常花很長時間和演員建立信心與信任,我會說我們傾向完成的是一種合作性工作。
馬岑巴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會為他們提供一些道具,以更好地實現片段的連貫性,以至于在拍攝的時候,表演不會成為最艱難的部分。
因為那時他們都已熟知自己的身體,在劇組的協助下,他們清楚整個情節的編排,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可以創造出我們想要的那個時刻。就像馬西奧說的那樣,我們從一開始就非常實誠,會給他們一些參考,他們通常會十分投入,覺得這是一個很酷的主意,希望能夠參與進去。
雖然這些內容來源于我們的思維和寫作,但我們將其與演員們分享,經由他們的表演體現出來。
Q
拋開書本:片中有許多大尺度的戶外場景,比如兩人在停車場內公開歡愉并被他人偷拍;當Rafael坐在會議室里開會時,Matias通過實時視頻給他展示隆起的“小帳篷”。你是怎么看待這些場景的?
A
馬岑巴隆:于我來言,對這些場景的玩弄是很有意思的。我喜歡觀眾對其產生的反應,你可以看到他們捧腹大笑,手舞足蹈,全情投入。這些場景都很精彩,能夠引起在座反響。
奧雷隆:在我們寫作過程中,也在思考角色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更加危險的處境當中,以至于在影片的結尾處,所有的情緒都到達一個爆發的高潮。
Q
拋開書本:我想再深入討論一下這兩個人物設計。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政治和色情是相通的。Rafael的人物性格展現了這樣一種雙重性:
一方面,他是一個需要在大眾面前曝光的政治家,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名迷戀“野戰”的處在深柜當中的同性戀者。
他和Matias進行的一切行為仿佛總是在危險和刺激的邊緣試探,又時常在就要被發現的時刻出現戲劇性轉折,讓觀眾感受到仿佛坐過山車般的跌宕起伏。你們是如何看待這種公開與深柜的辯證圖像的?
A
馬岑巴隆:我認為這跟兩個方面相關:一方面,狂喜的片段的確會通過對表演的描摹讓人產生持久的興奮感,在白天,Rafael扮演的是一名政治家,等到了晚上,他更像是出演一場私人秀;
另一方面,我們想借此拷問社會如何將某些規范強加于一個人身上,盡管為了達到某一段位的成就,人們確實需要抑制一些東西,但你會因此而感到空虛,在公共空間對性愛的嬉戲相當于一個去反抗這種壓迫的回應。
因此你可以看到結尾其實是相當樂觀的,傳遞了一個非常強烈的信號:這兩名角色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告訴我們他們所需的東西,他們需要的是取締使其所不是的東西,而非順從某種社會期待。
Q
拋開書本:這種通過對某種既定社會規范的反抗,進而引起對父權社會的反思,是你們希望通過角色的行為所傳達的內容嗎?
A
馬岑巴隆:我覺得這種尋求外部互動的方式也是某種對欲望的直覺反應。這也是日常生活中會遇到的問題: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名演員或政治家,你必須在外界舉止規范。令人沮喪的是,即便是在私人生活中,他們也需要去正確處理這個問題。
Q
拋開書本:但是結尾對未來生活的想象,可以看出你們想傳遞出某種希望的訊號?
A
馬岑巴隆:對一部片子的積極或悲劇性定義在于你的故事何時收尾,而我覺得我們并沒有在一個悲劇的節點上結束。如果我們在Rafael的獨白處結束的話,就會顯得悲涼——因為他們相信只要自己去為了容身社會而做出妥協,對于未來的自由就能有所冀盼——但這不是真的。一旦他們失去價值,就會被社會拋棄。所以當他們一吐為快后,他們所做的便是一反常態,以此實現自身的解放。
Q
拋開書本:如此看來,可否說電影停留在了現實主義的層面?
A
奧雷隆:我不會稱它為現實主義,但依據結尾來看,一定是樂觀向的。因為在影片中,這是第一回他們的欲望不再受到專業意義上對所謂成功的期望的壓制,那是一個他們決定我們不必再遮遮掩掩、感到窒息的瞬間,相當于他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無謂赤身裸體以贏求屬于自己的自由。
馬岑巴隆:我們真的很喜歡角色在失去以為自己想要,卻最終獲得真正需要的東西的時刻,而這正是整個影片的結尾:無須向任何事物妥協。所以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那是一個樂觀的結局。
(馬西奧·雷奧隆和菲利普·馬岑巴赫與拋開書本記者合影留念)
結語:
《夜色誘惑》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對性少數群體關于身份自由和社會權益的思考的切面,即異性戀主流文化對其歸化及訓導,往往造成了他們在身體和心靈上的雙重壓迫。
今天,即便是在曾經的“非主流”文化被廣泛認識和教育的地方,仍充滿著各種各樣的歧視和不公待遇,更不用提在文化氛圍和社會傳統更為保守和根深蒂固的國度。
“Love is Love”這句標語在任何時候都不顯得過時,只有我們正視LGBTQIA+群體的自然存在,從生而為人的原始角度發散思考,了解他們在生理和心理上的實際需求,客服外界對少數群體營造的“恐慌”情緒,才能更好地擁抱世界,擁抱欲望,擁抱每一個真實的人。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走出夜色,接受誘惑,享受社會給予每一個人自由、平等、公正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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