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授權轉自:外灘教育(ID: TBEducation ),作者:蕭言
那些遭遇社交壓力的青少年,他們有共同點:在群體中,沒有一個被集體或被權威承認的亮點。
“我的孩子在學校受欺負了。他前排的同學對他總是冷言冷語,透露著輕視。哪怕是傳個作業,從來不好好傳,‘啪’一聲扔下來。”
一位家長停頓了一下,用略帶抱憾的語氣說道:“我的孩子成績不如前排同學好。”
“前排的同學有‘超前學習’嗎?”“有”
這是不久前在上海圖書館里一場關于“學生欺凌預防”分享會上的情景。分享人是《學生欺凌預防教育指南》主筆作者、華東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未成年人學校保護研究中心副主任任海濤。
分享會上,他從大腦的成長規律、認知規律出發,讓學生和家庭以平常心去對待學業和社交。
上海圖書館東館新書分享;圖源澎湃新聞
活動剛開啟互動環節,家長們便紛紛舉手,仿佛打開了傾訴的閘門。中學生、小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將在校園里不敢訴說或不知如何應對的遭遇,一一在現場分享。
有些是輕視、有些是有肢體沖突,還有些是一些細微的言語攻擊。而由此也開啟了另一個討論問題。
Lin是一貫佛系的家長,無意讓孩子參與競爭,但她的孩子深受社交困擾。
與Lin類似,家長Viola也生活在一線城市,夫妻倆是普通的外資公司職員。她說接受孩子是普通人,“不卷孩子,只卷家長。我們盡力而為給他提供條件,不圖他有大出息。”
但這兩位“佛系”媽媽都反映說,孩子在學校里遇到的最大壓力,來自于周圍同學。尤其是Lin的孩子,成績不那么出色,同學們不把她的孩子當回事。作為家長,她害怕再不讓孩子提前學提高成績,這種情況會愈演愈烈。
在這幾年里,任教授走遍全國。眼前的這一番景象,在不斷重現。背后引起的原因更是千差萬別,不僅是心理問題,還引向更深的層面……
任海濤;圖源華東師大法學院
高競爭漩渦里的孩子
“現在的孩子是不快樂的。孩子和他們的家庭充滿了比較。”從任海濤的經歷來看,青少年的成長環境和過往差異很大。
任海濤小時候在村里長大,學習完全來自于自我驅動。盡管生活條件艱苦,但他能自發地完成一切,覺得一切都充滿動力。
而現在的孩子,是被趕鴨子上架,別人學什么,他也學。初中的知識小學就學;高中的知識初中學,孩子就像是一個傀儡,別人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整個過程中,幾乎沒有自主選擇的樂趣。
“整個中國,家長似乎是孩子的經紀人,孩子就是家長的提線木偶——這樣的場景很常見。”任海濤描述說,對孩子的學業成就表現,家長的心理閾值在提升,家庭和家庭之間相互競爭,形成一個叢林社會。
孩子的社交關系,是社會的縮影。這一點,在心理咨詢師高靜茹的咨詢室中常見。遭遇社交壓力的青少年來訪者,他們有共同點:往往是一個“普娃”;在群體中,他們沒有一個被集體或被權威承認的亮點。
他們會有一些興趣特長,比如熱愛某個流派文學等,但可惜的是,如果這不被老師或者同學群體接納,這個特長就顯得突兀。他/她會因為一個微小的事件而被孤立。“比如,有的女孩子,忽然就被群體排擠了。班里的同學,會在所有的社交活動里孤立她們。”
圖源Pexels
在同學之間,有一個價值秩序,這個價值秩序由許多因素組成。在某種程度上,它是一個微縮版的社會。
這一點,在任海濤教授的觀察里得到證實:“一般來說,一個班級前三名不會被霸凌。這是因為學習好的學生會受到老師的保護。”他建議家長在支持孩子反霸凌過程中,能采集一些證據,“如果有切實的證據,可以向學校申請支持。”
如果找不到合適的證據呢?
“許多‘欺負’是隱秘而微小的。”作為一位一線女性心理咨詢師,及一雙女孩的母親,高靜茹更能理解到女性那種細微的社交敵意。比如捕風捉影的謠言,竊竊私語的閑話,一個弱點被嘲笑。當班孩子王對其他同學說:你不要帶誰誰玩了。久而久之,這個孩子就被孤立了。
高靜茹會建議家長親身去感受這種孤獨:社交被孤立的痛苦,不亞于學業挫折。“你被同事孤立有多痛苦,你的孩子就有多痛苦。甚至孩子比你更痛苦。”
成年人是一個選擇相對自由,有自主權的個體,有收入、獨立思考和宣泄渠道。如果不開心,可以和同伴去K歌、去露營,他可以另外找社交渠道傾訴、讀書或者在工作之外社交排遣等。
孩子和大人不一樣,他們沒有多樣多種宣泄通道。遇到社交困境,沒有學校、家庭的支持,孩子就像一頭困獸。一個青春期的孩子,他學習成績不好,并且沒有一個“閃光點”以支撐自信,可能被群體霸凌。
當一個人處于困局中,就會產生逃避心理。他們會找一些觸手可及的渠道,比如陷入二次元、網絡世界。在這些世界里,孩子是可以被“看到”的。
又回到了Lin及家長類似的問題。那些被學校社交孤立的孩子,家長可以去托舉他,并告訴孩子說,家庭能給你一個支撐,給你理解和支持。
怎樣理解和支持?
家長能否看到真實的自己
“理解和支持”,看似容易做到,其實卻是奢侈品。整個過程中,家長需要有很強的心智資源,才能真正理解、支持孩子。
孩子們所碰到的境遇,家長一知半解。只會說一句“你不能玩游戲了”,“你要和同學搞好關系。”
此外,有一些家長雖然說自己很“佛”,實際上有潛在的高期望。
比如,對“接受孩子是普通人”這一說法,Viola是這樣陳述的:
孩子只要成績中等以上就好。在學校里養成良好習慣,和同學和平相處,她主要在乎興趣培養。
她的孩子屬于中游以上,沒有特別拿得出手的愛好。她也能接受孩子是一位樂觀、開朗的“普娃”。
她并不在乎“超前學”,在她看來,都是趕鴨子上架。不過,當她得知幼兒園里的小朋友在學拼音,她也緊跟著,“趕緊報一個班”。
當交流走向深度,她的一些選擇顯露出,她并不是一位躺平的家長,忍不住有“競爭”的沖動。她曾多次表示,對孩子“普通表現”有一些意外,因為家族的學業成績都很好,孩子的舅舅是某地的高考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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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Lin的孩子并不適應高競爭環境,但她給孩子選擇的學校,恰恰很“卷”。她曾透支一個月的工資給孩子報了夏令營。在同伴競爭的漩渦里,她也經常著急焦慮。孩子遭遇社交欺負的時候,她想到的第一句話就是“落后就要挨打”。
這是Viola和Lin的共同感受。她們想的解決方案也如出一轍,應該去“填鴨”,讓孩子重新去追上同班同學的“超前進度”,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更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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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作為一位資深的教育法學專家,任教授一貫反對“提前學”。為什么對大部分孩子來說,“提前學習”弊大于利? 這和人的大腦的發展有一定關聯。人的大腦是按部就班,循序漸進的。
就以最簡單的雞兔同籠為例。在小學高年級,這就是一個問題——二元一次方程。同樣的問題到小學低年級,它就是奧數競賽試題。
處在變動的世界
家庭需要“心智共建”
當下社會處在一個變動期。在這變化中,家長在積極地、甚至舉全家之力“托舉”孩子,而他們的行為,往往是徒勞的。
任海濤教授全國各地走訪,他看到過許多“高期望”家庭,不惜透支家庭的財力,讓孩子托舉到一個更好的學校。“可以這么說,99%的家長,他們的期望超過了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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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在考察中看到,在中國內地的一些大城市,家長為了讓孩子學得輕松些,做孩子的“隊友”,自己把高中的教材學習一遍。
這些曾經學霸和做題家,通過勤奮學習考上大學,有比較好的收入,或者,他們在時代的浪潮中,通過經商致富。當他們有了后代,同樣希望這樣的時代紅利能夠在孩子身上延續。但家長本身沒有一個應對世界變化的心理準備,經常手足無措。
與之相比,“社交”問題,只是諸多問題中的冰山一角。
在任海濤教授的講座中,他給孩子和家庭的社交問題,提供了一些切實可行的方法。人的社交能力,是貫穿在從長期的成長教育中的:
0-3歲需要保護大腦。這個階段,孩子會把東西從高處往低處扔,要讓他四處爬,這有助于開發大腦;
3-6歲,父母培養好習慣,分享、物歸原位、不隨便拿別人東西,有利于完成“社會化”,‘社會化’是情商(EQ)的基礎;
5歲時,視力接近成人。此前,盡量少接觸電子產品。否則會對眼睛造成嚴重傷害。
7-12歲,父母要關注孩子是否受到了欺凌。向孩子解釋“朋友”的概念,一個人不可能喜歡所有人,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歡。告訴孩子:哪些品德和長處會受到同伴歡迎。
成年之后,他能心智靈活地和社會相處。進入社會后,要用自己的“長處”與他人競爭,不要過于計較分數。情緒控制比一味學習更重要,終生受用。父母不要罵人、摔東西——避免未來引發欺凌或者被欺凌。
在以上整個“指南”的背后,任海濤教授想表達一種態度:為人處世的態度,是長期的,并且需要家長和孩子共同培養提升。
從心理角度來說,那些可以給予孩子真正支持的家長,能更靈活地看待世界和社會的變化。他們的期望調整不在于學業,而在于應對沖突,培養幸福感,增強對人生的體驗感,用靈活的方法應對變化。
比如,遇到轉學搬家的情況,家長可以把孩子的新朋友請到家里來做客,有一種“做主場”的感覺,孩子就不容易成為社交中的弱勢群體。
當孩子遭遇社交危機時,家長需要認識到,有效的路徑并非只是去關注孩子的學業,去卷入超前學習的漩渦。
而是要先抽身出來,關注自己:努力成為一個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在工作里知道如何應對,如何培養及運用所長。
當家長自身擁有這樣的覺知和能力,哪怕身處在壓力中,他也能和孩子一起去面對。他們是并肩作戰的朋友,如此,孩子才會有信心去擁抱這個變動的世界。
-每日教育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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