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響到第三聲時,江絮終于摸到了工作燈開關(guān)。那方纏著海藻的朱紅木匣躺在工作臺上,潮氣在柚木桌面洇出蜿蜒的暗紋,像是某種古老的密語。
"到付件。"快遞員雨衣兜帽滴著水,電子面單上的寄件人欄畫著三滴墨水。江絮的指尖剛觸到銅制搭扣,閣樓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那里明明堆著祖父留下的南洋貨箱,三年來從未傳出過動靜。
青銅鳥首鐘在暖光燈下泛起詭異幽光,斷裂的鐘擺刻滿羽毛狀紋路。江絮后頸的胎記突然發(fā)燙,那處自幼年溺水后就留下的印記,此刻竟與鐘身浮雕完美契合。她用鑷子夾出齒輪間的紙屑時,窗外的雨聲中混進了老式打字機的節(jié)奏。
第五次在凌晨兩點聽見閣樓異響時,江絮握緊了熱熔膠槍。松木樓梯在腳下發(fā)出哀鳴,手電筒光束掃過積灰的樟木箱,突然照出一串嶄新的濕腳印。鑄鐵臺燈旁,1937年的《申報》碎片正拼出她修復(fù)到一半的青銅鐘照片。
穿堂風掠過后頸的瞬間,江絮在陳列柜玻璃上看見倒影。穿珍珠白旗袍的女人正在翻閱她昨夜寫的修復(fù)日志,發(fā)髻間的點翠簪子閃著磷火般的幽藍。當她轉(zhuǎn)身時,空蕩蕩的店里只剩下縷縷檀香,以及日志扉頁多出的娟秀批注:"齒輪要浸枇杷露"。
暴雨砸在玻璃花窗上的第七夜,不速之客踏著子時的鐘聲推門而入。陰丹士林旗袍下擺還在滴水,女人從鱷魚皮手袋里取出個牛皮紙包:"江小姐,請把第八根羽毛順時針轉(zhuǎn)三圈。"她腕間的金絲絞花鐲擦過青銅鐘,發(fā)出類似骨骼摩擦的脆響。
當江絮摸到鐘盤背面的刻字時,女人突然按住她的手。冰涼的觸感順著血管漫上心臟,祖父臨終前燒掉的那頁族譜在記憶里浮現(xiàn)——"江鶴年之妻沈琇",與鐘盤上被刮花的名字分毫不差。閣樓傳來箱蓋掀翻的巨響,二十八個樟木箱同時涌出泛黃的報紙,頭版照片里全是女人不同年代的面容。
子夜鐘聲響起時,江絮在落地鏡里看見自己的瞳孔變成琥珀色。女人脖頸后的朱砂痣正滲出青灰霧氣,旗袍盤扣一粒粒崩開,露出鎖骨下方與青銅鐘完全一致的羽狀烙印。碎裂的鐘擺內(nèi)部滾出枚銀戒指,內(nèi)圈刻著她未婚夫?qū)嶒炇业淖鴺司幪枴?/p>
"這是第199次輪回。"女人將染著丹蔻的手指伸進胸腔,扯出串用槐木珠串起的船票,"你祖父燒毀的族譜最后一頁,寫著我們共同的新郎名字。"窗外驚雷劈亮整條街巷,所有古董鐘表同時開始倒走,江絮看著女人融化的面皮下浮現(xiàn)出自己的齒痕,終于想起三個月前未婚夫失蹤那晚,實驗室里傳出的也是這樣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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