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桐溪村西頭有座歪脖子老槐樹，樹下茅屋住著個活像土地公的怪人——說是像土地公，只因村里最老的孫瞎子賭咒發誓："二十年前他剛搬來時，就這身灰布衫！"

"放屁！"賣豆腐的王嬸啐了口瓜子殼，"上月初八我去送豆腐，瞧見他后脖頸子比我家豆腐還嫩！"

這話引得曬谷場上哄笑一片，只有瘸腿張爺吧嗒著旱煙："也是個苦命人，那年他全家出殯，八口棺材從這門抬出去…"

正說著，村頭突然傳來慘叫。

鐵匠家二小子滾在田埂上，小腿赫然兩個血窟窿。

李郎中扒開傷口一瞧，臉比灶灰還白："竹葉青！這蛇毒…"

"是蛇郎君養的蛇！"王嬸突然尖叫，"我親眼見著青影往西頭躥！"

（二）

村長領著三十條壯漢撞開茅屋時，蛇郎君正給條青蛇喂雞蛋。

滿屋子蛇蟲攢動，驚得眾人直往門外縮。

"妖人！"村長舉著鋤頭虛張聲勢，"說！為啥放蛇害人？"

蛇郎君慢悠悠擦凈手上蛋液："小青上月剛蛻皮…"

話沒說完，鐵匠掄起門閂砸碎陶罐，幾十條蛇頓時如離弦之箭。

"綁了！綁了！"村民用竹竿挑著他扔到空地上。

王嬸趁機順走窗臺上的玉簪子——后來說是驅邪用了。

（三）

村口老槐樹上纏著七道鐵鏈，蛇郎君被捆成端午粽。

王嬸拎著泔水桶路過，故意往他腳邊潑："妖人！喂你蛇祖宗去！"

酸臭味驚飛樹梢麻雀，卻見小青從樹洞鉆出，尾巴尖卷著塊桂花糕。

"造孽喲…"瘸腿張爺拄著拐杖摸黑過來，懷里揣著烤紅薯，"趁熱吃，老哥給你望風。"

"張叔小心，三更天有雨。"蛇郎君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砸下來。

蛇郎君被鎖在槐樹下的第七天，恰逢游商馬老三回村。

這廝在城里染了時疫，咳出的血沫子濺了井臺三丈遠。

不出七日，桐溪村成了閻羅殿：東家老漢咳血而亡，西屋產婦燒得說胡話，連看門狗都癱在窩里流涎水。

"都是蛇妖作祟！"王嬸裹著棉被罵街，"快去潑黑狗血…咳咳…"話沒說完就昏死過去。

瘸腿張爺偷摸往槐樹下塞饃饃："老兄弟，逃吧…"

卻見蛇郎君腕上鐵鏈早斷了——斷口整齊如刀切，爬滿細密牙印。

（四）

月黑風高夜，蛇郎君踹開藥鋪門，背走三麻袋雄黃。

小青盤在他肩頭嘶嘶吐信，身后跟著百十條花色各異的蛇。

"想活命的開窗！"他挨家挨戶砸門。

有戶人家剛推開窗縫，就見青蛇彈射進屋，尖牙扎進病患脖頸。

"殺人啦！"婦人剛喊半句，昏死的丈夫突然坐起："舒坦…像喝了冰鎮酸梅湯…"

清晨時分，村民驚見屋檐下掛滿死蛇，蛇頭釘著銀針。

蛇郎君癱在井臺邊，十指漆黑如炭，小青蔫蔫地纏在他腕上。

（五）

村口突然傳來哭嚎。

鐵匠揪著二小子耳朵來請罪："這兔崽子偷劉寡婦家臘肉，被撞見要放火！"

二小子腫著半張臉："那晚我剛摸到火折子，就被小青咬了…"

眾人這才看清，劉寡婦家茅草堆下埋著三桶火油。

王嬸突然尖叫："我的簪子！"——她順走的那支玉簪，正插在火油桶上。

蛇郎君摸出個鼻煙壺，里頭泡著半截蛇信："小青的毒，專克心術不正之人…"

（六）

自打疫病被解決，村里人對蛇郎君那是由內到外徹徹底底地信服。

曬谷場上支起三口大鍋，蛇郎君裹著青布頭巾吆喝："排好隊！伸手給小青瞧病！"

打頭的劉老漢哆嗦著伸出老樹皮似的手："蛇…蛇仙大人…輕些咬…"

話音未落，小青突然昂首吐信，"滋溜"鉆進老漢袖口。

"娘嘞！"劉老漢雙腿一軟，襠下漫開一灘黃水。

圍觀人群哄笑間，小青卻叼著只錢袋鉆出來——正是王嬸上月丟的繡花錢包！

"好你個老劉頭！"王嬸叉腰大罵，"我說趕集咋少了三十文！"

劉老漢臊得老臉通紅，抱起濕褲子就往家竄。

說也奇，這老潑皮自打被小青嚇尿，竟戒了順手牽羊的毛病。

輪到潑皮王二狗時，小青突然盤成個問號。

蛇郎君瞇起眼："上月初七夜半三更…"

"我招！我招！"王二狗撲通跪地，"李寡婦家的腌菜壇是我撬的！"

話音未落，小青照他拇指就是一口。

說也怪，這潑皮當晚吐了三升黑水，次日竟能背誦《三字經》。

最絕的是賭鬼李癩子，剛伸手就被小青追著繞村跑三圈。

最后從他褲襠里掉出灌鉛骰子，眾人方知這廝逢賭必贏的玄機。

自此青石村多了條歇后語："李癩子見小青——輸得褲衩都不剩！

（七）

城里趙員外帶著八抬大轎來請人："圣上賜匾'在世華佰'！"

蛇郎君眼皮都不抬，逗弄著新孵的蛇崽。

當夜，趙家小廝翻墻偷走兩簍蛇。

三日后哭喪著臉回來："那蛇在城里比蚯蚓還蔫！治病救人全是胡話！"

蛇郎君往蛇簍撒了把朱砂："離了桐溪村的露水，就是拔了牙的老虎。"

說著瞥向祠堂方向，"人心若不正，靈丹也成砒霜。"

（八）

寒露那日，王嬸抱著孫兒來求藥。

蛇郎君遞過竹筒："三更露水煎服…"

"不會又是蛇毒吧？"王嬸哆嗦著后退。

"是蛇蛻。"瘸腿張爺吧嗒旱煙，"這玩意兒清肺熱，專治多嘴多舌的毛病！"

眾人哄笑中，小青突然竄上房梁。

蛇郎君望著遠處老墳輕嘆："爹，娘，咱家的蛇…救人了…"

瘟疫平息后的廟會上，王二狗支起個糖畫攤子，擺出蛇形糖人。買者若是善人，糖人能存三日不化。

小青盤在草靶子上當活招牌，專盯小偷小摸。

有個外鄉扒手剛摸向錢袋，就被蛇信舔了手背，當場跳起三丈高："祖宗哎！這蛇會算命！"

（尾）

十年后桐溪村立起蛇仙廟，神像面容竟與蛇郎君一般無二。

廟祝姑娘腕戴青玉鐲，檐下盤著條缺牙的老蛇。

外鄉人求藥排到三里外，忽見白衣男子踏露而來。

小青自神像后探頭，蛇信卷走三枚銅錢。

"心誠則靈。"

男子聲音清冷，"心歪…"偷插隊的地痞突然崴腳摔個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