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羅淳云

世界上有很多高山，也有很多人類群山與共的故事。但在這其中，女性登山者總是缺位的，偶有亮相的她們，或作為故事配角出現，或在宏大的男性登山史詩中淪為助推情節的一環。

好在一部名為《喬麗塔》（CHOLITAS）的紀錄片將鏡頭對準了一群「色彩斑斕」的女性攀登者。在這里，她們成為敘事主角，而不再是符號或插曲。

在純白潔凈的雪山之巔，她們的身影只一眼，便能被記住。

沒有穿著專業登山服，也沒有配備足夠的登山裝備，甚至都沒有選擇便于活動的褲裝。一群來自玻利維亞的艾馬拉土著女性，身著厚重蓬松的七彩褶裙，穿行于安第斯山脈的雪峰之間。

圖源：COLOSSAL

「我們從未穿過褲子去爬山，以后也不會，七彩褶裙‘波萊拉’不會妨礙我們。」她們當中的一位攀登者這樣說道。

我們或許很難將穿長裙與爬雪山聯系起來。但事實上，這位攀登者并沒有逞強或說謊。

穿著七彩褶裙爬雪山的她們，在2015年便登上了海拔6088米的華伊納波托西峰；兩年后，她們爬上了海拔6462米的伊利馬尼峰；到了2019年，她們又登頂了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峰（海拔6962米）。

她們爬得不快，因此在凌晨一點便會出發；雪山的線路很長，因此要盡量保持短促的呼吸；一層層圍系的裙擺起到了很好的保暖作用，手工編織的披肩斗篷正好能夠替代登山包。

這條名為「波萊拉」的七彩褶裙，是艾馬拉土著女性最具特色的傳統服飾之一。除此之外，她們還會梳起黑色長辮，頭戴圓頂禮帽，身系寬大披肩，胸針、耳環等也都是這套傳統裝扮中的必需品。

圖源：lensculture

穿著這樣一套傳統服飾的婦女被稱為「喬麗塔」（Cholitas），以這樣一身打扮爬山的她們稱自己為「喬麗塔攀登者」。

然而，喬麗塔這個朗朗上口的名字背后滿是歧視與諷刺。

喬麗塔一詞源于西語「Cholo」，指的是擁有不同程度原住民血統的人。在西班牙殖民時期，「Cholo」用來指代男性，女人則為「Chola」，始終處于歧視的語境之中。

長久以來，玻利維亞的喬麗塔們都被視為低人一等的存在。她們只能呆在家中或從事奴役工作，她們被限制出現在公共場所，甚至無法乘坐公共交通。時至今日，玻利維亞的婦女們仍面臨著不同程度的不公平對待。

她們漂亮的傳統褶裙，無論是設計裁剪還是色彩搭配，放到今天也極具審美價值和民族特色——裙擺層次豐富，蓬松飛揚，象征著富饒的南美大地；刺繡明艷精致，則對應著四季變換與風雪輪回。

圖源：THREAD CARAVAN

即便如此，這樣的民族文化精華卻沾滿了社會文化的糟粕，承擔著不該有的偏見與污名。

在西班牙殖民者眼中，這樣的傳統服飾代表著原住民的愚昧和落后。加之玻利維亞社會中嚴格的階級劃分，穿著傳統服飾的喬麗塔被再度邊緣化。與崇尚西式現代風格的城市精英們格格不入的她們，也自然被歸為下等人序列。

此外，玻利維亞的男性文化傳統和性別歧視長期壓迫著當地女性。穿著褶裙這一帶有明顯女性氣質服飾的喬麗塔們，無疑是在公開展示自己的女性身份，因此，她們也被迫承受著撲面而來的惡意，甚至是迫害。

圖源：The Woman Post

現實情況如此，但她們并沒有脫下自己的七彩褶裙，而是選擇穿著它爬上了高山。

當外界質疑「一個女人怎么可能爬山？」時，背負罵名的她們，便用實際行動向世人證明了婦女如何爬山，以及穿著裙子的喬麗塔如何爬山。

其實過去喬麗塔們也曾上過山，但是是作為我們印象中的女人出現——男登山者的廚師（mountain cooks）。

「我做了20年廚師，我還洗衣、清潔、搬運裝備，但我為什么不能像男人一樣去爬山呢？」曾經在國際登山者營地工作的莉迪亞·瓦伊拉斯·埃斯特拉達（Lidia Huayllas Estrada）這樣想。

在同一座高山面前，這些女廚師和男人們懷有了同樣的志向，她們也渴望去到山巔，去看看那片從未涉足的土地。

于是，這群自稱「攀登喬麗塔」的婦女們，開始執筆書寫起以玻利維亞女性為主角的雪山敘事。

當她們抵達阿空加瓜山頂，身旁的男人卻仍在以古老的詛咒責備她們的行為：「女人的出現會讓雨雪都停止」。但彼時的她們，卻從未感覺自己如此自由，穿越了云層，也擺脫了萬物。

喬麗塔攀登者登上阿空加瓜山頂 圖源： WOW Film Festival

其實她們早可以抵達這里，束縛她們的并非厚重的裙擺，而是傳統與世俗的偏見。

未來，她們甚至想爬得再高些，或許在不久后，我們就能看見身著七彩褶裙的她們出現在珠穆朗瑪的雪峰之間。

第一次登頂至今，喬麗塔攀登者團隊的成員逐漸增加，以《喬麗塔》為名的紀錄片屢獲殊榮，曾經的女廚師莉迪亞也成為了埃爾阿爾托市的副市長……

紀錄片《CHOLITAS》 圖源：jesuitas social

這些綻放于雪壁上的喬麗塔之花，如拉美文學一樣潮濕且熾熱。她們的出現鼓舞了成千上萬倍受壓迫的玻利維亞女性，也正在指引她們走得更遠。

如今，越來越多的喬麗塔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加入到到這場曠日持久的斗爭之中，參與運動便是她們最有力、也最重要的抗爭方式之一。

穿著華麗長裙的喬麗塔在花式摔跤的擂臺上，與男性展開身體對抗，用最硬核狂野的方式努力生存，也奮力掙脫著性別與階級的原罪；

年輕的喬麗塔滑板女孩們身著傳統的波萊拉裙，聚在街頭巷尾，征服陡峭粗糲的滑板場，也在社群中成為彼此的支撐……

圖源：喬麗塔滑板社群imilla skate

玻利維亞有很多喬麗塔，也有很多喬麗塔的故事。

在山尖、在擂臺、在街頭……多層的裙擺翻飛綻放，波萊拉裙始終鮮艷亮眼，但從未像今天這樣，迸發出與屈辱歷史和頑固偏見相悖的生命力。

封面圖源：COLOSS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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