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周

看目前的AI圈，Perplexity CEO阿拉溫德·斯里尼瓦斯（Aravind Srinivas）代表了一種獨特視角，因為他曾經是學者，現在是創業者，所以擅長把學術的嚴謹和商業的實用結合在一起，他創辦的AI搜索引擎Perplexity正在重新定義我們獲取、處理和理解信息的方式，在短短幾年內成為AI界的新寵，目前估值90億美元，阿拉溫德功不可沒。

最近我們留意到，阿拉溫德在哈佛商學院2025創業峰會上，與Xfund管理合伙人Patrick Chung有一場深度對話，他大談創業心得。從印度的電氣工程學生，到改變搜索引擎格局的CEO，阿拉溫德的故事提醒我們，在技術領域，最具變革性的創新，往往來自于能夠跨越學術與商業鴻溝之處。

從印度工程師到伯克利AI研究者

阿拉溫德的故事始于印度南部城市欽奈，在他的成長環境中，知識比財富更受重視，這種文化背景深刻影響了他的價值觀。

“即使到現在，我父母仍然認為，我的博士學位比Perplexity更讓他們自豪，他們仍在大量使用谷歌瀏覽器?！卑⒗瓬氐滦χf。

在印度理工學院馬德拉斯分校（IIT Madras）學習期間，阿拉溫德主修電氣工程，但他一直對計算機科學心存向往。“當時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學計算機科學，因為所有的‘酷小子’都在學習計算機科學，參加各種編程比賽?！彪m然他嘗試參加競技編程，但卻并不擅長。有意思的是，他的聯合創始人之一Johnny曾是世界第一的競技程序員，并代表哈佛參加過ICPC（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

阿拉溫德的機器學習之旅，始于一次校內的機器學習比賽，他說自己當時對機器學習一無所知，只是嘗試使用scikit-learn庫中的不同算法，基本上是通過暴力方式贏得了比賽。但那次經歷，為他打開了機器學習的大門。

在參加一個為醫療網站搭建推薦系統的實習后，阿拉溫德開始系統學習神經網絡知識。他說，“有人告訴我，所有這些線性代數很酷，但你得去學習神經網絡，雖然它不起作用，但你仍然要去學習它?！庇谑?，他開始大量的去看吳恩達和杰弗里·辛頓的在線講座，奠定了基礎知識。

他的學術轉折點，來自著名圖靈獎得主Yoshua Bengio的推薦信，這幫助他進入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研究生院。在美國，他有幸在OpenAI和DeepMind實習，這些經歷讓他大受震撼?！斑@些經歷，讓我謙虛了很多，我原本以為自己很優秀，但這里的人更加努力工作，不僅能提出新想法，還能實現它們?！?/p>

從學者到創業家的蛻變

阿拉溫德完成了伯克利的博士學位，但在學術道路上發生了關鍵轉折。在OpenAI實習期間，時任首席科學家的伊利亞·薩茨克維爾（Ilya Sutskever）否定了他提出的所有強化學習想法，直言“這些想法都很糟糕”。

“他在白板上畫了兩個圓，一個大圓，里面套了一個小圓。大圓代表生成式無監督學習，小圓代表強化學習。他說你不需要任何新東西，只需要按順序做這些，投入大量計算資源，在整個互聯網上訓練，然后你就會構建出通用智能，”阿拉溫德回憶道，“這基本上就是ChatGPT的配方。”

回到伯克利后，他開始研究生成式無監督學習，并在伯克利教授了一門相關課程，這些學術背景與他的創業精神相結合，最終催生了Perplexity。

對于為何選擇創業而非繼續在科技公司工作，阿拉溫德提到了HBO喜劇《硅谷》的影響，他說，“有人告訴我，這部劇不僅僅是幽默，它幾乎以殘酷的方式反映了硅谷的現實?！痹搫√接懙臒o損壓縮技術與生成式AI直接相關，成為他最初想創業的靈感。

疫情期間，阿拉溫德看到像GitHub Copilot這樣的產品從OpenAI和微軟中脫穎而出，讓他感受到AI正開始應用于實際產品中——“當你親自感受到AI時，你開始意識到，現在是試著創業的時刻了?！?/strong>

Perplexity誕生：從一個小項目，到估值90億美元

2022年8月，阿拉溫德和聯合創始人啟動了Perplexity項目，公司CTO兼聯合創始人丹尼斯·亞斯（Dennis Yarats）與他有著類似的研究背景，他們曾經幾乎同時發表過同一主題的論文。通過丹尼斯，他們認識了另一位聯合創始人約翰尼（Johnny），一位來自問答平臺Quora的程序員。

最初，團隊并不確定具體方向，他們最初在嘗試讓AI回答數據集的相關問題，比如員工薪資數據庫查詢?！拔覀儺敃r并不知道這是否有任何市場影響或商業模式，實際上我認為至今也沒有特定想法，”阿拉溫德坦言，“在創業過程中，當你有一個初始團隊時，最重要的是迭代并做些事情?！?/strong>

他們沒有花6個月到1年時間在“想法迷宮”中徘徊，而是快速構建產品并獲取用戶反饋，他說，“快速把產品推到市場才是正確的方法，至少在軟件領域是這樣，看到他人使用我們的產品，給我們帶來了多巴胺式的激勵。”

有意思的是，阿拉溫德聲稱自己不會做傳統的融資演示文稿（deck）?！叭藗円笱菔疚母鍟r，我說我不知道怎么做演示文稿，至今我仍不知道，我做過的唯一一份是A輪融資時為NEA準備的。之后我再也沒做過，都是做現場演示，并告訴他們我們想要達到的目標?！?/p>

團隊最初的突破來自一個簡單的應用：他們抓取Twitter數據（在埃隆·馬斯克成為CEO前），將其放入數據表中，讓用戶可以詢問關于Twitter的任何問題?！爱擳witter上原有的搜索從來都不好用，而突然大家得到了一個有效的搜索工具時，人們才會真正理解：大語言模型將徹底改變搜索，不管具體是如何實現的。”

這個簡單的演示幫助他們吸引了包括吉爾·納特·弗里德曼（Gil Natt Freidman）、安德烈·卡帕西（Andre Karpathy）和杰夫·迪恩（Jeff Dean）在內的種子投資者。更重要的是，這些知名投資者的加入，幫助他們招募到了優秀的創始工程師，公司走向正向循環。

“我們不斷迭代，最終推出了核心理念：搜索，這個全球使用最廣泛的工具，可以從輸入關鍵詞轉變為提問或語音提問，并立即得到答案。用戶希望通過來源，驗證AI回答的真實性，這同樣適用于學術理念，因為學術論文寫作的第一條規則是不要隨意寫東西，必須有經過同行評審的引用?！?/p>

Perplexity與谷歌：重新定義搜索的邊界

當被問及Perplexity是否與谷歌競爭時，阿拉溫德提出了有趣的觀點?！拔艺J為它與谷歌不存在競爭關系，因為它不會奪走谷歌核心搜索行為。目前，每天有10億到20億次搜索只是一兩個詞，大家只是在Chrome搜索欄中輸入‘天氣’、’Reddit‘、’Instagram’、’YouTube‘、’Twitter’這樣的單詞。”

他進一步解釋道，谷歌在這些簡單查詢上做得很好，但卻難以回答復雜問題，比如，“如果你真想知道’今天我要去哈佛，看起來可能會下雨，我應該穿什么？‘，你會得到很多鏈接，但不會得到對這個問題的針對性回答。在Perplexity出現之前，你會輸入’天氣‘，然后思考該怎么做，再輸入與’雨天穿著‘相關的內容，再看這些內容。你會做所有這些認知工作，而現在AI為你完成了這些工作，所以它更加直觀。”

當主持人Patrick提到谷歌現在也有AI概述（AI Overviews）或AI模式時，阿拉溫德直言不諱地指出了谷歌瀏覽器的局限性：

“AI模式并不是萬能，大模型有時會產生幻覺。但更大的問題是商業模式沖突——如果AI直接回答問題，用戶就不會點擊鏈接了，谷歌就賺不到廣告費。想想看，即使是查個體育比分這么簡單的事，谷歌也在旁邊放Ticketmaster的廣告。因為谷歌的搜索量已經不再增長了，他們只能通過在每次搜索中塞更多廣告來增加收入。但這與直接給用戶答案的理念完全沖突?！?/p>

有人擔心Perplexity會傷害內容創作者的利益，阿拉溫德對此有個有力反駁：

“我們不僅把原始來源的鏈接放在顯眼位置，對于任何與新聞相關的查詢，我們還專門設計了一個不同的界面，叫做「趨勢界面」，讓來源更加醒目，用戶一眼就能看到并點擊?！?/p>

“更重要的是，我們有個發布商計劃，當我們靠某個問題賺到錢時，會和提供內容的發布商分享收入。谷歌從來不這么做！他們賺了大把廣告費，只對出版商說‘嘿，我們給你帶來了流量’，卻從不分享廣告收入。我們正在改變這種模式?！?/p>

關于Perplexity的誤解

談到大家對Perplexity的誤解，阿拉溫德忍不住笑了：“最常見的誤解就是——‘這不就是個套殼工具么，一個周末就能開發出來’。確實，你可以在周末做出個八成像的山寨版。因為一來，現在有很多編程工具幫你快速寫代碼；二來說實話，如果我們當初不是用一個周末快速開發出來，今天也不會坐在這兒聊天了。”

“但大家忽略了后續的努力。發布第一版后，我們做了太多工作——深入各個專業領域，打造自己的AI模型?，F在即使所有的模型供應商都不給我們提供服務了，我們自己的系統依然能運轉，而且質量基本不受影響。我們投入巨資建立自己的網絡爬蟲基礎設施，還開發了先進的研究助手，它不只是簡單地抓取幾個鏈接做總結，而是像偵探一樣有條不紊地瀏覽網頁，分析鏈接，規劃下一步，并展示整個思維鏈。”

當被問到蘋果公司是否應該收購Perplexity時，阿拉溫德巧妙地反問：“問題不該是蘋果要不要買我們，而是我們想不想賣。如果讓我給庫克提建議，我會說：‘嘿，不如讓你們的Apple Intelligence直接接入Perplexity吧！我們在蘋果和安卓平臺都有應用，我們的助手已經能調用其他應用播放音樂視頻、設置提醒、發郵件、打電話，這些功能都已經實現了。如果Apple Intelligence向開發者開放更多權限，讓它能調用Perplexity，我們非常愿意合作，幫Siri變得真正好用?！?/p>

談到Perplexity競購TikTok的計劃，阿拉溫德解釋得很接地氣：“我們在博客上寫過這一愿景，核心理念是，人們在TikTok上浪費太多時間，這些信息流原本可以更有價值。我不是說要把蹦迪現場變成圖書館，而是說派對還是派對，但可以加入些營養的東西，同時用社區注釋等功能過濾掉假消息。”

他指出了下一代用戶使用互聯網的新習慣：“現在的年輕人上網方式和我們不一樣。比如找餐廳，他們不會去谷歌地圖或谷歌搜索，而是直接打開TikTok搜，新一代的搜索大量流向了TikTok的搜索框，所以把Perplexity整合進去非常有意義。”

學術思維與創業實踐的融合

經歷了從學者到CEO的轉變，阿拉溫德的思維方式有了很大變化——“當我還是學者的時候，我覺得花大量時間思考想法很重要，現在我更相信‘行動才能產生信息’。”

“不過有些東西依然沒變。”阿拉溫德進一步分析說：

在學術界，大多數人不愿意做小實驗，他們總想在白板上畫個大框架，然后直接實施，幻想一切順利后寫篇論文發表，實際上真正有效的方法是：迭代地進行多次小規模實驗。

創業世界也是這樣。“我們在Perplexity同時嘗試很多不同點子，誰也不知道哪個會受歡迎。即使某個功能一開始沒人用，也不一定是失敗。仔細觀察用戶反應，批判性思考，設計假設測試——這些其實都是科學研究的方法。所以創業和學術研究，本質上是相通的。”阿拉溫德說。

當被問到他對AI未來的看法，現在業界有很多派系，是末日論者、還是加速主義者、還是技術烏托邦主義者？

阿拉溫德回答說：“我肯定更看好探索和發展，我希望最終能達到科技烏托邦。我覺得，如果AI能像iPhone那樣普及，不管是領導人還是普通人都用同樣的設備，大家都能用上差不多水平的AI，那就不會有什么可怕的結果。真正危險的是，如果某種超級AI需要巨大算力才能運行，只有少數權貴能控制它，那才可能帶來災難。”

對于AI市場的未來格局，他相當樂觀：“開源是最好的制衡力量。每次有一兩家大公司推出厲害的閉源模型，大家就擔心它們會主宰AI的未來。但沒多久，總會有人發布同樣強大的開源免費版本，任何人都能下載使用、自己部署、調整成自己需要的樣子。只要開源社區繼續活躍，我真不擔心會出現寡頭壟斷局面。”

AI的下一個突破口：超長上下文

談到AI技術的下一個突破點，阿拉溫德表示：“模型架構上可能會有些新花樣，比如狀態空間模型或混合架構，但大公司很快就會把這些都用上。我覺得真正的突破會來自解決一個更大的問題：如何讓AI記住更長的對話內容，也就是解決超長上下文的問題。”

“現在所有AI，包括我們Perplexity，都在用一種叫「檢索增強生成（RAG）」的技術。說白了，AI模型自己記不住太多東西，所以它每次都要臨時去數據庫或網絡上找相關信息，再放到當前對話里，然后才能回答你的問題?！?/strong>

“但想想看，你和一個認識十年的好友聊天，他記得你們共同的經歷、你的喜好、上次聊到哪了。而現在的AI不行，你每次都得重新開始對話。如果想讓AI像老朋友一樣和你聊天，記住你們之間所有的互動，這個技術難題還沒解決。我們需要找到方法讓AI能記住幾百萬甚至無限多的信息，而且組織得井井有條?！?/p>

關于行業面臨的資源挑戰，阿拉溫德直言不諱：“現在整個AI行業都缺算力。像OpenAI、Grok這些大公司都說他們的GPU不夠用，用戶請求太多，服務不過來。我們Perplexity也一樣，剛推出DeepSeek和Deep Research這些新功能時，計算資源很快就用光了，不得不找合作伙伴幫忙?，F在每次查詢的成本其實在上升，所以我們急需更多算力來想辦法臨時降低這些成本。”

談到SEO（搜索引擎優化）的前景，阿拉溫德認為這個行業即將迎來大變革：“我覺得未來SEO會變得沒那么重要了，尤其是當你用上像我們Deep Research這樣的產品，這類AI會花很多時間真正思考問題，你甚至可以直接告訴它‘忽略那些為了排名而堆砌關鍵詞的垃圾內容，專注于我真正想要的信息’。面對這樣的系統，傳統的SEO招數根本不管用。”

他用通俗的比喻解釋道：“SEO之所以有效，是因為傳統搜索引擎每次查詢用的計算力很少，只是簡單地算一下排名，然后列出結果清單。但AI搜索不一樣，它會像人一樣真正思考，一步步推理，反復查找信息，并且一直在迭代。SEO想要‘作弊’，必須先猜測搜索引擎是怎么工作的，然后針對性地優化內容，但如果這個‘黑盒子’變得超級復雜，計算成本高到離譜，那SEO專家再怎么猜也猜不準，就沒法有效優化了?！?/p>

1-3年的未來規劃太久，我們只做季度規劃

當被問到Perplexity未來1-3年的規劃和戰略重點時，阿拉溫德坦言他們不做三年計劃，因為AI發展太快了，他們只做季度規劃。

“說實話，今年頭三個月的AI變化比我過去兩年還快。DeepSeek的突然崛起、Deep Research功能的快速落地、AI Agent的初步成功——這些都是誰也沒預料到的。這個行業變化太快了，你必須隨時調整方向。”

盡管如此，Perplexity對近期發展方向很明確：“我們要做的是，讓Perplexity能滿足普通人的各種搜索需求，我們稱之為「垂直結構化答案」。比如查天氣、體育比分、金融數據、購物信息、旅游攻略或本地服務，不能只給用戶一堆文字，而是要提供可視化、互動性強、結構清晰的專業回答?！?/p>

“我們在不斷改進產品，這些改進會讓Perplexity不僅能回答知識性問題，還能滿足日常生活和商業需求?！?/strong>阿拉溫德說，“未來人們不再是搜索后再跳轉別處，而是直接在搜索結果頁面完成交易——研究好要買的產品或住的酒店后，直接在那里下單。這將徹底改變互聯網的商業模式?！?/p>

阿拉溫德還透露了即將推出的瀏覽器新功能：“我們將提供更智能的「代理式搜索」，不光是搜網絡，還能搜你自己的個人數據——日歷、郵件、瀏覽歷史、Slack或Notion等工作工具。這樣Perplexity就能真正了解你，提供高度個性化的回答。”

關于項目優先級，阿拉溫德承認，“我們嘗試過很多沒達到預期的項目，但這都是學習過程。比如我們做過「Perplexity Pages」項目，想通過SEO增加流量，但谷歌算法把我們的內容排名降低了。我們沒有氣餒，而是把這個項目的資源和經驗轉移到「Perplexity Discover Feed」上，這個功能不需要用戶主動提問，就能推送他們可能感興趣的內容。在我們公司，沒有真正的失敗，只有不斷學習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