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詩

曠野一日

文/西川

完整的曠野上只有冬天

我們畏懼的豺狼蹤跡杳然

大風呼嘯而過，如同繞過兩塊人形石頭

擁向一次沒有主人的盛宴

跟隨我，否則你會感到孤單

與我一同高喊，

讓寒冷逼入我們體內最黑暗的部位

為黑暗帶去應有的尊嚴

在這飛鳥遺落的一天，跟隨我走向大地的講壇

在濃縮的太陽底下，清除我們冗長而嘈雜的懷戀

你必須懂得服從后來者的安排

大地的沉默中包含著非理性的沉淀

看那些灌木，與曠野保持著默契

而一個人卻需要為此付出

超出一個人所能擁有的全部熱情

才能安身在這曠野：單調又無限

我腳踩單調和無限——

萬物衰老，我加入其中，我也許在其中最黯淡

草籽中的黎明你無法叩問；一個人意味著一個困難

而你將對此慢慢習慣

你將看到我讓出我自己

是為了在曠野上與冬天相遇

是為了彌補頭腦的損失

是為了在大地空闊的講壇上　沉默無言

賞析

就在12月14日，著名詩人西川榮獲第十五屆“聞一多詩歌獎”，在此祝賀詩人獲此殊榮。而今天分享的是他的詩《曠野一日》，這首詩寫得沉穩大氣，詩人的視野是開闊的，格局是無限的，在這首詩中，能感受到詩的一顆敬畏之心。詩人將身心放置在曠野之中，感受到一個被自我放逐的靈魂在曠野扎根。詩歌充滿了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熱情，這首對冬天書寫的詩，所展現的是充滿困境和挑戰的一面，也許，詩人是在通過文字磨煉心性，通過書寫讓身心高度統一。詩歌的內容可謂氣象萬千，所書寫的對象變幻無窮，充分展現了曠野的生存狀態，無論是詩人的親身體驗，還是幻想的加碼，都讓我們體會到曠野的兇險與挑戰。而在詩歌結尾，詩人說“你將看到我讓出我自己/是為了在曠野上與冬天相遇……”，詩人出讓自己，讓身體處于曠野之中，讓靈魂與自然親近，以沉默無言的方式感受自然的饋贈，詩人的這種歷險，是需要極大勇氣的。而正是這樣的歷險，才能讓詩人真正蛻變。接下來，從詩歌文本來具體感受詩人呈現的世界。

在第一節中，詩人說“完整的曠野上只有冬天”，曠野處在一種特定的環境，對萬物的生存都是一種挑戰。而曠野的這種空或許正是詩人所需要的，正是因為有這種空的體驗，詩人才能夠感受無限。接著，詩人聯想到讓人畏懼的豺狼之類的動物都消失了，只有大風呼嘯而過，這諾大的天地，再沒有了嘈雜，只有了孤獨和寒冷。風是自由的，人是孤立的，在人與風的糾纏中，詩人的另一個世界正在悄悄萌芽，接著看下文。

第二節，詩人具有了向導的作用，讓人們跟隨自己，讓人們和自己一同發聲。詩人仿佛受到了神秘力量的驅使，以尊者的狀態出現。沒有詩人，人們會感到孤單，與詩人一同高喊，黑暗仿佛能獲得應有的光明。這節后兩行，仿佛在暗示著尊嚴的喪失，只有發聲，只有讓那些黑暗的部分被聽見被看到，尊嚴才能挽回。這里仿佛是詩人領導的一次運動，為尊嚴而吶喊。不再沉默，不再讓黑暗永無光明。詩人以智者的形象發聲，是為了讓所有人擺脫黑暗的籠罩，獲得靈魂的解放。

第三節，詩人將飛鳥隱蔽，讓眾人隨自己向大地進發，仿佛是要見一個全新的天地一樣。冬天的曠野太陽濃縮，一切沉寂下來，包括詩人所說的冗長而嘈雜的懷戀。在這樣的環境中，人的身心靈會達到高度統一，詩人就是眾人的引領者，仿佛在帶領人們找回自己。最后這兩句“你必須懂得服從后來者的安排/大地的沉默中包含著非理性的沉淀”，詩人寫出了境界和對大地的深刻認識。所以，在詩人眼中，后來者或許更有智慧，更先進，值得去服從。而大地的沉默被賦予了人的情感，所以才有了非理性的沉淀，而自然的大地就是純粹理性的代表。在這理性與非理性之間，人充滿發揮了作用。或許，詩人需要的就是喚醒人的主觀能動性，與自然博弈。

接著看第四節，灌木和曠野能保持默契是因為它們處于同一環境中，而人可以說是曠野的入侵者，曠野對人的生存來說具有一定的挑戰性，因為這里充滿的未知。詩人之所以說人要投入所能擁有的全部熱情，才有可能與曠野保持默契，是因為在曠野扎根是極具挑戰的事情，如果沒有強烈的愿望，在困境中，很可能就離開曠野了。所以，曠野對人來說，是一種巨大的考驗。而且，詩人定義曠野是單調又無限，如果這正是你所追求的，那么你和曠野就契合了，就能在此安身立命。

第五節，詩人擁有堅定的信念，仿佛誓要與曠野契合。義無反顧的踏入曠野的單調和無限之中，與萬物一同興衰。詩人說“我也許在其中最黯淡”，說明詩人有自知之明，能夠準備的擺正自己的位置，才能更好地在曠野安身。接著，詩人提到草籽中的黎明無法叩問，這就是詩人面臨的困境之一，而詩人也顯得很從容，對此慢慢習慣就好了。這如同一個人的經驗之談，習慣意味著適應，從未知慢慢到已知。

最后是第六節，詩人說將讓出自己，意思是將自己獻給曠野，這樣就能與曠野的冬天相遇，這可看出詩人對曠野和冬天的執著。接著說“是為了彌補頭腦的損失/是為了在大地空闊的講壇上　沉默無言”，這里彌補頭腦的損失，或是暗示著智慧的缺乏，身處曠野之中，就是最佳的鍛煉，也是開發智慧的好時機。而為了大地空闊的講壇上，沉默無言，空闊是因為所面對的只有自己，沉默是對自我的內觀。因此，在曠野，是詩人的修行之旅，是對自我的觀照。

可以說，這首詩體現了詩人對曠野的深刻認識，以及對自我的完善。詩人以修行者和向導的姿態出現在詩中，不僅為自己，也幫他人脫離困境。詩人對自然，對人性無限接近，以獲得生存的終極經驗，即智慧。所以，詩人主動將自己放置于困境當中，用以激發生命的潛能，這也是一種特殊的鍛煉方式，很顯然，詩人已經取得了進展。整首詩如同詩人體驗過程的總結，而讀者仿佛身臨其境，在詩人的帶領下，踏入了曠野之中。

拋磚引玉，就詩論詩，以寫代學，至此，就結束了。如果您有不同的看法，歡迎評論區交流。如果您有值得推薦的詩歌，歡迎留言告訴我，一同欣賞，共同進步。我是詩者格命草，歡迎關注，下期詩評見！

詩人簡介

西川，1963年出生于江蘇徐州，1985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英文系。美國艾奧瓦大學2002年訪問學者。曾任教于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任副院長、圖書館館長。現為北京師范大學特聘教授。書作《唐詩的讀法》西川自80年代起即投身于全國性的青年詩歌運動。他和海子、駱一禾被譽為北大三詩人。曾獲魯迅文學獎（2001）、莊重文文學獎（2003）、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阿齊伯格獎修金（1997）、德國魏瑪全球論文競賽十佳（1999）等。

往期詩評

格命草

格命草，自稱詩者，讀睡詩社創辦人，《讀睡詩選》主編，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主編出版詩集《讀睡詩選之春暖花開》《讀睡詩選之草長鶯飛》，目前選評經典詩歌，名人名詩400余首，《格命草詩評（一）（二）（三）（四）》已完成，詩評系列叢書正在持續創作中。付費評詩，付費寫詩評集，付費推廣詩歌，可加格命草微信：gemingcaoa 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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