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1日清晨，我在部隊大院門口撞見老張時，他正蹲在花壇邊抽煙。零下十度的寒風里，這個剛滿45歲的裝甲團老班長縮著脖子，像塊凍僵的石頭。我跺了跺腳上的雪："達齡退休手續都辦完了？"他猛嘬了口煙屁股，火星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忽明忽暗："嗯，選了逐月。"話音未落，樓上突然"哐當"一聲——他家廚房窗戶被推開，兩個保溫杯連湯帶水砸在雪地上。"有本事別回來吃飯！"他媳婦的吼聲震得整棟樓都在抖。

這是老張不上班的第三天。元旦前的退伍儀式上，團長親手給他別上三等功勛章時，誰也沒想到這個在戈壁灘守了二十年雷達站的老兵，轉業后最大的敵人竟是自家客廳。當初選安置還是逐月，院里嫂子們分成兩派吵了半個月。他媳婦王姐逢人就掰著手指算賬："公務員月薪才五千，逐月能拿八千多呢！"可當工資卡到賬短信真的少了四千塊時，這個精打細算的軍嫂徹底慌了。

1月4日早上七點，我在樓道撞見王姐拖著兩個娃往學校趕。她羽絨服袖口磨得發亮，左手拎著書包，右肩挎著琴盒，后脖梗上還別著半根沒摘的芹菜。"張建軍！孩子校服錢該交了！"她突然仰頭沖五樓吼了一嗓子。樓上傳來悶悶的摔門聲，老張趿拉著棉拖鞋沖下來，迷彩褲膝蓋處還沾著機油——那是他上周幫修理所修裝甲車時蹭的。

大院公告欄的"光榮榜"還沒撤下老張的照片，可他現在最常待的地方變成了小區超市。老板娘偷偷跟我嘀咕："老張天天來買最便宜的散裝白酒，有回結賬時手機殼里掉出張字條——"我瞥見皺巴巴的紙條上寫著："今日投遞簡歷：保安3家，快遞員2家，均被拒。"

元宵節那晚的爭吵聲格外刺耳。"讓你選安置非要逐月！""不是你嫌體制內工資低？""那也沒讓你在家挺尸啊！"整棟樓的聲控燈此起彼伏亮著，像串不會熄滅的烽火臺。我看見老張把轉業證摔在茶幾上，玻璃板"咔嚓"裂了道縫，正好劈開他年輕時穿軍裝的照片。

2月14日情人節，王姐在菜市場昏倒了。衛生所醫生說這是長期焦慮引發的低血糖。老張蹲在急診室門口，把轉業時部隊發的紀念徽章攥得咯吱響。護士站的小戰士認出他："您不是帶我們修坦克的張班長嗎？"老張突然捂住臉，指縫里漏出句："現在連抽水馬桶都修不利索......"

前天路過他家，聽見王姐在陽臺上打電話："媽，隨軍補貼還能領半年......對，幼兒園學費先借點......"晾衣繩上掛著老張的舊作訓服，袖章上的"裝甲兵"三個字在風里晃啊晃的。樓下停著他那輛擦得锃亮的軍用自行車，車筐里扔著招聘廣告，最上面那張寫著："招聘停車場管理員，45歲以下。"

昨晚十點，大院里最后盞燈熄了。我下樓倒垃圾時，看見老張坐在籃球場邊的雙杠上。月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長，像條蜿蜒的戰壕。他忽然開口："在部隊時總盼著轉業，現在真脫了軍裝，倒像被扒了層皮。"遠處傳來火車汽笛聲，那是通往戈壁灘的軍列，車燈劃破夜空時，我看見這個鋼鐵般的漢子抬手抹了把臉。

（經歷如有雷同，實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