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清明的暴雨砸在車窗上,像老天爺打翻了傾泄的思念之海。我們全家擠在雨幕里,給外公外婆掃墓。大舅撐開的沙灘傘像朵巨型蘑菇,傘下供桌上的水果酒菜在雨中飄香,恍惚間我又看見外婆踮著腳在灶臺邊翻炒菜肴的模樣。
外公外婆的墓碑被一片金黃的油菜田包圍著,紙錢燃燒的青煙被雨水扯成碎銀。媽媽們在雨中絮絮叨叨地燒元寶,告訴外公外婆現家家都有小汽車——他們生前總說坐公交車太慢,想去大城市看孫子們。
姨父對著空氣喊話:"余啟發同志,帶潘玉珍同志來領工資啦!"惹得全家人都忍俊不禁。媽媽又好笑又氣惱:他姨夫,你真是個三花臉…
突然記起小時候,外婆總說去世的人會變成星星。此刻我仰頭望天,暴雨早把星星們沖得七零八落。我似乎看到,外公外婆正坐在小汽車里穿越白茫茫的云層,沿著思念大道飛馳而來……
記憶中外婆的手像會變戲法:春天從野菜堆里變出翡翠餃子,夏天用面粉在鍋邊開出金黃的饅頭花。最絕的是立秋那天,她把面團搓成拇指粗的小蛇,剪子咔嚓咔嚓就能變出又香又脆的芝麻"秋果"。
我們表姐弟四人圍蹲在灶臺邊快樂的唱著兒歌:"12345!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專抓小饞貓!"外婆白皙的臉那一刻笑得滿屏都開出了花。
那些年的零食清單,全寫在外公的粗糙的雙手里。他總在黃昏背著竹簍回來,褲腳滴著河水,簍里蹦跳著鱔魚和泥鰍。
無數次我撞見他在烈日下給被蛇咬的傷者采摘某種樹葉,汗濕的背心結著鹽霜,外公守著幾代祖傳蛇傷秘方,爬山涉水采摘幾種新鮮樹葉拌香油熬膏,無數次救回醫院放棄的重傷者,幾十載分文不取,草木仁心。
面對嗑頭謝恩的人,外公外婆說:老祖宗傳下來的秘方專為救人的,不是拿來賺錢,大家為了生活都不容易,回去吧,回去在田里干活要注意了……
外婆家屋后的小山坡是我們小孩子的花果山。八歲的哥哥扮八路軍被"敵人"推下山坡,脫臼的胳膊吊成獨臂刀客;我和表弟們偷摘隔壁鄰居田里的玉米甘蔗,總是被大人嚇唬聲逃得跳進池塘,渾身掛著水草像水怪。
外婆擔心的追來,罵聲里裹著笑:"小討債鬼們,以后不許再這樣子啊,快上岸,我給你們煮了綠豆湯!"
最難忘那個夏夜,我們躺在竹床上數星星。外婆為我們搖著芭蕉扇,給我們講天庭神仙的故事,講她當童養媳時,如何早起把野菜團子捏成小兔子形狀。"那時候啊,連月光都是苦的。"她的聲音混著池塘里的蛙聲,"現在你們這些小孩子家家,連吃飯都要蘸著糖吃。"
外公總在黎明前消失,小茶桌總里留著半支卷煙。他像頭牛般沉默地耕耘,把委屈和汗水都埋進土地里。我們夏天吃的五分錢一只的牛奶雪糕和四分錢一只的赤豆冰棒,都是外公不聲不響對我們的寵愛……
如今每當我看見院子里的老石榴樹,總會想起外公教我爬樹摘石榴的樣子。他駝著背當人肉梯子,樹皮在他掌心刻下一道道年輪。他走后,院子里石榴樹每年都會結出許多半斤多重一個的汁多味甜的石榴,像是替他補上了沒能說出口的溫柔。
雨停時,大舅在家里端出兩桌好菜。八十六歲的姑婆顫巍巍舉起酒杯:"啟發哥要是知道今天四世同堂,肯定要喝三大碗!"我們碰杯時,屋檐落下最后一滴雨,叮咚——那是外公外婆在云端看著全家人幸福的生活而開心的笑了。
其實外公外婆從未曾在我們心中離去,他們化作星辰、晨露、花鳥,在時光褶皺里溫柔棲息,永恒守護。
墓碑上的青苔正在生長,而記憶里的外婆永遠年輕。她的圍裙兜著整個四季,外公的煙斗里藏著未說完的故事。有些愛像暴雨中的紙錢,燃燒后化作滋養生命的灰燼;有些情卻如屋檐下的燕窩,年復一年,總在春天歸來:外公外婆,我想你們了……
故人輕撫今人眉,為爾抹去半生災,外公外婆一生無私的治病救人,他們和祖輩們積攢的福德都體現在了我們后輩人的身上,整個家族的人都健康平安,父母那輩人幾乎都在教育和公檢法部門工作,我們這代人也都豐衣足食,孩子們有的出國深造,全都享受著現代科技的生活……
逝者眠于山野,生者行至春暖,每一程銘記,都是生命的延續。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只要記得,愛便生生不息……
作者/莢玲
莢玲,已入不惑之年,江蘇南京人。平時喜歡撰寫散文,學生時代代表學校參加作文競賽,曾在市省以及全國作文大賽中屢屢獲獎。長期從事商貿工作,主營珠寶,字畫收藏,美業,節目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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