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匠這個行當,雖說是給死人打造棺木,可卻不是誰都能干得了的。老輩子人說,在農村里,棺材匠的地位是很高的,得是開了天眼的人才能成為有名的棺材匠。吳老三就是這十里八鄉最出名的棺材匠,人稱"吳天眼"。
吳家祖上五代都是吃這碗飯的,傳到吳老三手里,手藝更是精進了三分。他做的棺材,木料嚴絲合縫,漆面光滑如鏡,就連棺蓋合上的聲音都與眾不同——"咔嗒"一聲,清脆利落,像是鎖上了陰陽兩界的門。
但吳老三最出名的不是手藝,而是那雙"天眼"。
這年臘月,村西李老漢來訂棺材。吳老三摸著送來的壽材木料,眉頭突然一跳,轉頭對徒弟二柱說:"先打李家的,木料今晚就得開。"二柱不解:"師父,趙家老太太的棺材不是還沒做完嗎?她家可是三天前就..."
"聽我的。"吳老三打斷徒弟,粗糙的手指在木料上輕輕摩挲,"李家這位,等不到開春了。"
果然,除夕夜李家就響起了哀樂。更奇的是,趙家老太太硬是撐過了正月十五才咽氣,正好趕上吳老三把她的棺材做完最后一道上漆。
這樣的故事在十里八鄉傳得神乎其神。最出名的是馬財主那樁——七十歲來訂棺材,吳老三硬是壓著十五年沒動手。馬家人氣得跳腳,說吳老三瞧不起人。結果棺材送去的當天下午,八十五歲的馬財主在躺椅上打了個盹兒,再沒醒來。
"天機不可泄露。"每當有人求問壽數,吳老三總是用煙袋鍋敲敲榆木工作臺,把話堵回去。他煙癮大,一口黃牙被熏得焦黑,笑起來時眼角堆起的皺紋里都夾著木屑。
可這年開春,吳老三的規矩破了。
事情要從他那個心病說起。吳老三今年四十有九,娶妻柳氏二十三年,生了九個閨女。大閨女都出嫁生了外孫,他的棺材鋪還是沒個男丁繼承。按祖訓,這"通天眼"的手藝傳男不傳女,眼瞅著就要斷在他這一代。
"當家的,喝藥了。"柳氏端著藥碗進來,這是本月第三副求子藥。吳老三聞著那股腥苦味就反胃,可還是捏著鼻子灌了下去。藥渣在院墻外堆成了小山,柳氏的肚子始終不見動靜。
這天逢集,吳老三去鎮上買桐油。路過卦攤時,一個穿灰布道袍的人叫住了他。
"這位善人,可是為子嗣煩憂?"
吳老三心頭一跳。那道士瘦得像根竹竿,山羊胡須稀疏發黃,偏生一雙眼睛亮得瘆人,像是能看透人心。
"道長認錯人了。"吳老三低頭要走。
"九鳳壓頂,陰氣纏身啊。"道士的聲音追上來,"棺材匠命中無子,除非......"
吳老三的腳步驟然停住。他慢慢轉身,看見道士掌心躺著一枚銅錢,正面朝上赫然是個"通"字——這是他們吳家祖傳的"通天錢",專門用來測陰宅風水的,外人絕不可能認得。
"你究竟是誰?"吳老三聲音發緊。
道士收起銅錢,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貧道玄青子,專解天下疑難。"他湊近低語,"吳師傅若想得子,需破'三不'——不擇日、不測字、不......"他故意拖長聲調,"不守天機。"
最后四個字像記悶雷砸在吳老三心上。祖訓有云:擇日而動,測字而斷,守天機而存。這"三不"是棺材匠的立身之本。
"荒唐!"吳老三甩袖就走。
"三日后午時,貧道在此相候。"玄青子的聲音幽靈般追來,"錯過這次,吳家手藝就要跟著姑娘們嫁出去嘍!"
當夜吳老三翻來覆去睡不著。子時起來巡院子,聽見作坊里有動靜。推門一看,二柱正偷偷刨木板。
"師父!"二柱嚇得跪倒在地,"我、我想試試自己打口小棺材......"
月光下,那半成品的棺材只有巴掌大,分明是嬰兒尺寸。吳老三突然紅了眼眶——這孩子跟了他十二年,是把他當親爹孝敬呢。
次日清晨,吳老三在祖師爺牌位前上了三炷香。香灰折斷的瞬間,他做了決定。
第三日正午,卦攤前。玄青子似乎早料到他會來,面前擺著個青瓷碗,碗底沉著張黃符。
"每泄露百人壽數,可換一劑'轉陰丹'。"道士指甲發黑的手指敲著碗沿,"連服三劑,必得貴子。"
吳老三喉結滾動:"怎么......泄露?"
"簡單。"玄青子變戲法似的摸出本藍皮冊子,"把將死之人的名字和死期寫上去就行。"
冊子封面上"生死簿"三個朱砂字刺得吳老三眼睛生疼。他想起爺爺臨終時攥著他手說的:"老三啊,咱們這雙眼是閻王爺賞的飯碗,可千萬不能......"
"第一個。"玄青子突然抓住他手腕,"西街布莊王掌柜。"
吳老三渾身一顫。王掌柜是他老主顧,上月才訂了口金絲楠木棺材。此刻他"天眼"突然發熱,清晰地"看"見王掌柜躺在靈床上的模樣——就在二十七天后。
毛筆在他手里重若千鈞。落筆的剎那,吳老三聽見心里"咔嚓"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碎了。
當天夜里,王掌柜突然造訪。這個一向體面的生意人此刻面色慘白,手里攥著張紙條:"吳、吳師傅,有人給我這個......"
紙條上是吳老三的字跡:王德貴,丁卯月丙戌日卒。
"這、這是真的嗎?"王掌柜嘴唇哆嗦。
吳老三別過臉去,算是默認。王掌柜踉蹌著走了,第二天就傳來他變賣家產的消息。
事情像滾雪球般失控。被泄露壽數的人有的瘋狂享樂,有的尋短見;壽險公司擠滿退保的人;連鎮上賭坊都掛出"憑生死簿借債"的牌子。而吳老三家的門檻快被求問生死的人踏平了。
每湊夠百人,玄青子就準時出現。那"轉陰丹"一次比一次腥臭,柳氏服藥后的反應也一次比一次劇烈。第三次服藥后,她嘔出半盆黑血,卻當真有了身孕。
胎兒五個月時,吳老三突然"天眼"劇痛。他看見無數黑影從生死簿里爬出來,纏繞在柳氏隆起的腹部。當晚他做了個夢:祖師爺拿著戒尺站在床前,九個穿白衣的閨女跪在地上哭——正是他那些夭折在襁褓中的女兒們。
驚醒時,吳老三渾身冷汗。他沖進作坊,把剩下的"轉陰丹"扔進火爐。藍綠色火焰"轟"地竄起三尺高,火里傳出凄厲的嬰兒啼哭。
柳氏生產那日,吳老三在院里燒了整整三擔紙錢。當接生婆喊出"是個帶把的"時,這個從不信神的老棺材匠跪在地上"咚咚"磕頭,額頭磕出血來。
孩子滿月那天,玄青子不請自來。他盯著嬰兒看了許久,突然怪笑:"好一個'借壽童子'!"原來那些被泄露壽數的人,都折了陽壽轉給這孩子。
吳老三如墜冰窟。他想起生死簿上那些名字——足足兩千七百三十二人。
百日宴辦得極盡奢華。吳老三把積蓄全拿出來,席開九十九桌,取"九九歸一"之意。正當賓客爭相觀看嬰兒時,奶媽突然尖叫——孩子面色青紫,已經沒了氣息。
吳老三抱著尚有體溫的小尸體,天眼突然看清真相:兩千多條黑線從嬰兒七竅中抽出,像收回的魚線般消失在東南方——正是玄青子道觀的方向。
三日后,有人在破廟發現兩具尸體:吳老三心口插著祖傳的魯班尺,尺子另一端捅穿了玄青子的喉嚨。兩人中間攤著本燒焦的藍皮冊子,只剩"生死"二字依稀可辨。
喪事辦得冷清。出殯那天,柳氏把嬰兒棺材放進吳老三的棺材里,輕聲說:"當家的,這次可別算錯日子了。"
后來鎮上出了個怪現象:棺材鋪的新掌柜每逢給人測壽,總要先看看主顧家里有沒有待嫁的姑娘。而吳家那九個出嫁的女兒,生下的兒子個個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這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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