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城
在一個星期之內,英語世界的三個國家加拿大、英國和澳大利亞分別舉行了選舉:加拿大在4月28日舉行了全國性的議會選舉,英國在5月1日舉行了部分地方議會和市長的選舉,還有國會下院一個席位的補選,澳大利亞則在5月3日舉行了全國性的議會選舉。
英語世界最主要的國家美國雖然沒有在這個星期內舉行選舉,但美國總統特朗普卻在4月30日大張旗鼓地慶祝了他第二個任期的第一個100天,這一天妥妥地落在了這個星期之內。
無論值不值得慶祝,“特朗普2.0”最初100天的執政表現,肯定在某種程度上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加、英、澳這三個英語國家的選舉,有些時事評論員因此稱之為“特朗普效應”。
雖然這三個國家的選舉各具特色,情況非常復雜,難以用一個簡單的模式去套,更不能用一個簡單的句子去總結,但也難以否認,其中或多或少都存在著某種“特朗普因素”。
特朗普在他重返白宮后的100天內,簽署了142項行政令、39項公告、42份備忘錄,做了許多有別于前任總統、也不同于他自己第一任期的事情,其中涉及對外關系的最驚世駭俗的事情,就是宣布對美國的幾乎所有貿易伙伴征收所謂的“對等關稅”和“普遍關稅”,昔日盟友,包括加拿大、英國和澳大利亞,也無一幸免,除此之外,特朗普在俄烏沖突中完全不同于前任拜登的親俄立場,和他對昔日盟友的惡言惡語,都極大地撼動了這些盟國上至統治精英、下至普通百姓對美國的看法。
加拿大、英國和澳大利亞在這個星期舉行的全國性或地方性選舉,就反映了這三個美國最密切的盟友對特朗普言行及其治下的新的世界秩序的民意變化。在選前進行的一些民意調查發現,自從特朗普重返白宮以來,加拿大、英國和澳大利亞選民都對美國的看法變得更加負面。
但這種“特朗普因素”與這三個國家各自不同的國內因素交相互動,產生了不同的選舉結果:在加拿大和澳大利亞,與特朗普走得太近、或僅僅與特朗普政治光譜更相似的政黨敗選,黨領袖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議席,在英國,與特朗普稱兄道弟的極右翼政治人物奈杰爾·法拉奇(Nigel Farage),卻領導他的政黨——英國改革黨,在地方選舉和國會補選中戰績輝煌。
卡尼的驚天政治大逆轉
在這個不尋常的一周,最初是加拿大大選。
特朗普對鄰國選舉,是直接干預。特朗普重返白宮前后,一直稱呼這個北方鄰國為美國的“第51個州”,雖然目前似乎只限于“口嗨”,但誰也不知道未來他會怎么兌現他的這一“嘴炮”。中國互聯網上有句流行語:“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特朗普的“第51個州”之說,卻是侮辱性和傷害性都很大,因為他“二進宮”后不久就首先對加拿大發動了關稅戰。
4月28日,加拿大大選投票日當天,特朗普還發了一條長長的推文,最后一句話是:“美國無法再像過去那樣每年補貼加拿大數千億美元。除非加拿大成為(美國的)一個州,否則這毫無意義!”
這條“直接干預”鄰國大選的推文,也直接產生了相反的效果:曾經在民意調查中領先對手26個百分點的加拿大保守黨,僅僅因為與特朗普控制下的美國共和黨政治光譜相近,僅僅因為對特朗普的種種挑釁“不夠強硬”,就輸掉了這次議會選舉,其黨領袖博勵治(Pierre Poilievre)還丟掉了自己的議會席位。
相反,從來沒有過從政經驗的“技術官僚”、曾任加拿大和英國兩國央行行長的馬克·卡尼(Mark Carney),僅僅在不足兩個月前當選為中左翼的加拿大自由黨領袖,卻在這次選舉中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驚天政治大逆轉:他他準確地把握了加拿大選民的民心,把自己塑造為反特朗普的候選人,將競選活動的核心圍繞在應對特朗普的威脅方面,最終讓特朗普成為他的競選活動的“首席助推師”。
大選前不久,加拿大人口最多的省份安大略省的省長道格·福特(Doug Ford)表示:“以前,人們說‘問題是經濟,笨蛋’;現在,‘問題是關稅,笨蛋’。”
不過,對于嚴重依賴對美貿易的加拿大來說,關稅既是政治問題,也是事關加拿大生死的經濟問題。
有人甚至把加拿大的這場選舉稱為是“美國盟友對特朗普的第一次民意公投”。
阿爾巴尼斯打破“執政魔咒”
在這個不尋常的一周,最后是澳大利亞大選。
繼加拿大之后,澳大利亞大選結果也現“大反轉”。
與自由黨在加拿大的政治光譜上代表中間偏左陣營不同,同名的自由黨在澳大利亞卻代表中間偏右的陣營,該黨與代表右翼陣營的澳大利亞國家黨組成了長期合作的保守派聯盟,與代表中間偏左陣營利益的工黨在聯邦層面展開競爭。
在今年年初的多次民調中,保守派聯盟一直領先工黨,但由于特朗普的關稅和其他種種言行,也由于自由黨領袖彼得·達頓(Peter Dutton)因其政策和做事風格太像特朗普而被稱為“澳洲特朗普”,澳大利亞保守派聯盟輸掉了這次選舉,達頓本人也像加拿大的博勵治,丟掉了自己的議會席位。
而現任總理阿爾巴尼斯領導的澳大利亞工黨,則打破了執政黨難以連任的“執政魔咒”,以壓倒性優勢再度勝出,阿爾巴尼斯本人也成為20多年來首位連任成功的總理。
在澳大利亞這次選舉中,選民最關心的問題,既包括誰能更好地解決生活成本危機、通貨膨脹和住房問題,也包括誰能更好地就關稅問題與特朗普談判。澳大利亞政壇兩黨和新聞界都認為,“特朗普效應”確實影響了選情。例如,自由黨發言人、參議員詹姆斯·帕特森(James Paterson)承認,保守派聯盟的競選活動受到了“特朗普因素”的負面影響。
不過,保守派聯盟也不能埋怨別人,因為正是自由黨另外一位主要政治人物賈辛塔·普萊斯(Jacinta Price)提出了“讓澳大利亞再次偉大(Make Australia Great Again)”的口號,讓人聯想到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由于這兩個口號的英文縮寫都是MAGA,就連賈辛塔·普萊斯本人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口號讓人們把特朗普和澳大利亞自由黨緊緊地捆在了一起。
達頓的許多政策也與特朗普的政策頗為相似,這在澳大利亞變成了他的“負資產”,因為特朗普特別不受澳大利亞民眾喜歡。
選前民調顯示,48%的澳大利亞選民把特朗普政策引發的不確定性作為最關注的五大事項之一,68%的人認為特朗普對澳大利亞不利。
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選舉結果,讓新西蘭前財政部長史蒂文·喬伊斯(Steven Joyce)發出了這樣的感嘆:世界政壇出現了迅速和重大的轉變——遠離特朗普式政治的轉變。澳大利亞前財政部長韋恩·斯旺(Wayne Swan)則歡呼說:“這是全球社會民主黨人的一個偉大勝利,”
英國涌現右翼政治“小回潮”
不過,且慢感嘆和歡呼。
就在同一個星期,在加拿大選舉和澳大利亞選舉之間,還夾著英國的地方選舉和國會補選,而英國的選舉結果似乎標志著一個相反方向的轉變。
前面我提到了奈杰爾·法拉奇這個英國極右翼政客。法拉奇因他在英國退歐中的作用、他的反移民立場、以及他和特朗普稱兄道弟的密切關系,在北大西洋兩岸幾乎家喻戶曉,但他和特朗普的“兄弟關系”,似乎是他在英國政壇發展的“負資產”,一直到2024年7月英國全國性大選為止,那一次,法拉奇首次當選為英國國會議員,他領導的改革黨也有另外四位成員和他一起,首次在英國國會下院宣誓就職。
不過,那次是代表中左翼陣營利益的英國工黨成為主角的大戲:那一年7月,工黨贏得了壓倒性的選舉勝利,有人甚至驚呼:英國迎來了左翼力量重掌朝綱的“紅潮”(紅色是工黨的標志顏色)。
豈料轉瞬之間,潮漲潮落。在5月1日舉行的英國地方選舉中,法拉奇率領改革黨,在英國掀起一股右翼政治“小回潮”:該黨白手起家,從零出發,總共贏得了677個地方議會席位,并獲得了兩場市長選舉以及一場國會補選的勝利,在英國所有政黨中,改革黨這次贏得的總體選票比例最大、拿下的地方議會席位最多、全面控制的地方議會也最多。
改革黨這次的選舉成績,給長期主導英國政壇的保守黨和工黨帶來了嚴峻挑戰。法拉奇在選舉結果公布之后甚至表示,英國改革黨“已經取代保守黨”成為工黨主要對手。
但英國這次地方選舉的結果,與其說是體現了改革黨多么得人心,不如說是體現了傳統上“輪流坐莊”的兩大黨保守黨和工黨多么不得人心,尤其是贏得大選不到一年的工黨,因其執政表現不佳和一系列政策失誤,民意支持率迅速下滑。在英國歷史上,執政黨在首次地方選舉中受挫并不罕見,因為此類選舉往往是選民借機表達不滿情緒的“懲罰性投票”。而在此前執政14年的保守黨,更是因為執政期間的種種丑聞、內斗,以及搞垮了英國經濟,而被選民在去年大選中狠狠地懲罰了一番,至今未能走出其政治低谷,在這次地方選舉中,保守黨丟掉的地方議會席位數目,幾乎和改革黨從無到有贏得的席位數目一樣多。
然而,我們不應過高地夸大英國改革黨5月1日選舉成績的意義,更不能把法拉奇在英國政壇的突破,看成是“英國在徹底右轉”。
首先,英國5月1日的選舉,不是全國性的選舉,而是地方議會的選舉,地方選舉更關注地方性議題,特朗普關稅和英美關系都不在選民關注范圍之內。
其次,英國地方議會選舉并非同年、同時舉行,這次選舉只是英格蘭少數地方議會的選舉,而非英國全國的地方議會選舉,也不是英格蘭所有地方議會的選舉,這次競爭的席位只占所有英國地方議會席位的一小部分,例如,僅僅在英格蘭,就有大約17000萬個地方議會的席位,而在5月1日的選舉中,各黨只爭奪其中的1641個議席,占比不足十分之一。
正因為這次只是英格蘭部分地區的議會選舉,不是全國大選,所以,諸如“英國在徹底右轉”或“英國變天了”之類的說法,未免言過其實。
至于法拉奇與特朗普的密切關系,對他本人來說,其實也是一把雙刃劍。
一方面,這種密切關系確實增強了法拉奇在支持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政策的英國選民(尤其是那些欽佩特朗普治國方略的英國選民)中的吸引力,但另一方面,這種密切關系也給法拉奇在英國政壇的發展帶來了風險,因為英國畢竟不是美國,英國的“川粉”在英國人口中的比例相對較小,特朗普在英國民眾中更多的是一種負面形象,而非正面形象。
一些分析人士警告說,法拉奇必須避免像加拿大那樣,把選舉變成對特朗普的全民公投,類似的情況嚴重地損害了加拿大保守黨領袖博勵治的政治利益,不僅讓他的政黨輸掉了大選,而且也讓他本人丟掉了議會中的席位。如今,英國選民對特朗普的懷疑日益加深,尤其是在他的關稅政策影響到英國經濟之后,如果法拉奇與特朗普聯系過于密切,就可能會疏遠溫和派的英國選民,也讓法拉奇付出類似博勵治和達頓的政治代價。
總的來說,加拿大、英國和澳大利亞這三個英語國家在一周之內舉行的選舉,呈現了一幅錯綜復雜的政治潮流起伏漲落之畫面:以特朗普重返白宮作為標志的這一波全球右翼政治大潮,開始出現退潮,但退潮之中又有小股回潮,未來如何發展,仍需繼續觀察。
(作者曾在英國多家知名媒體擔任資深記者、編輯。作者微信公眾號:魏城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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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魏城,曾經在中西著名媒體從業30多年,做過報紙記者、編輯、翻譯、電臺主持人、網站記者、編輯、雜志執行總編輯等工作,出版過三本書,工作過的機構包括《中國青年報》、《星島日報》加拿大版、英國廣播公司、美國《財富》雜志中文版、英國《金融時報》等。2007年,在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發表的中國中產階級調查系列報道獲得了亞洲出版人協會(SOPA) 解釋報道類首獎。如今退而不休,作為自由撰稿人,為中國《財經》雜志撰寫“魏城看英倫”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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