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夏津篇——古椹葉沉香
蘇軾"簌簌衣巾落棗花"的詞句飄過千 年,落在魯西北平原的褶皺里。初到夏津時,我總覺這里的風裹著舊時月色,青磚灰瓦間仿佛蟄伏著未醒的《詩經》。直到遇見黃河故道那萬畝古桑林,才知此地靈氣,原是歲月沉淀的琥珀。
驅車往黃河故道森林公園去,但見桑枝虬曲如篆。暮春時節,紫玉般的椹果綴滿枝頭,采桑女挎著柳條筐穿行其間,恍若《豳風·七月》的活注腳。導游說這千畝桑林原是明清治黃時固沙所植,誰料滄海桑田,黃河改道三百年后,倒成了北國罕見的古桑群落。
在"頤壽園"深處,我遇見正給古桑修枝的云卿。她手握桑剪的動作嫻熟如撫琴,"這株'桑王'八百歲了,根系能扎到十丈深的地下暗河。"她說這話時,幾片桑葉飄落肩頭,像時光遺落的書簽。后來方知她是農大畢業返鄉的古樹養護師,守著這片活著的年輪譜。
"嘗嘗我們夏津三絕。"云卿遞來椹葉燒餅,焦黃餅面上烙著桑葉紋路。咬開酥皮,槐花蜜混著椒鹽在舌尖漾開,竟有《山家清供》的況味。她說古時纖夫沿運河行船,便帶這種耐貯的干糧。如今運河早已淤塞,椹葉餅卻成了非遺,在龍湖書院的老茶寮里,與桑葉茶共演著"一樹雙香"的絕唱。
秋深時隨她訪古渡口遺址。殘陽把運河故道染作紫金色,廢棄的閘口石縫里生著野桑。"知道為何古桑能在鹽堿地活千年?"她撫著龜裂的樹皮,"它們會把苦咸化作年輪里的沉香。"這話讓我心頭微震,想起縣志載康熙年間黃河決堤,夏津人借桑固沙,硬是在洪荒中辟出綠洲。
冬至那日,云卿帶我去看桑皮紙作坊。七旬老匠人將桑枝蒸煮捶搗,紙漿在竹簾上漾開如云絮。"桑樹渾身是寶,果可釀,葉可茶,皮成紙,芯作藥。"老人將新漉的紙覆在暖墻上,"就像咱們夏津人,再苦的日子也能過出滋味。"窗欞外的雪落在桑枝上,竟壓不彎那蒼勁的虬枝。
而今云卿在古桑林邊開了間書院,她在廊下煮桑葉茶時,總愛吟那句"此心安處是吾鄉"。春深時孩子們跑來撿椹果,老桑樹便沙沙地搖落滿地甜香。有時撫摸著"桑王"皴裂的樹干,仿佛觸到黃河改道時的驚濤,運河帆影里的棹歌,還有無數個在苦咸土地里釀出蜜的晨昏。
這片土地教給我:生命最美的年輪,不在風調雨順時的瘋長,而在旱澇相逼之際,把每一分苦楚都化作向上的力量。就像那椹葉燒餅,用火的煎熬成全麥香;像桑皮紙,經千錘百煉方成畫卷;更像黃河改道后的夏津,在命運的褶皺里,長出了比河水更綿長的春光。
靜言
責任編輯: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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