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大齊魯醫院最近火了，火得讓人哭笑不得。

一篇2017年發表的論文，題目叫《針對性護理干預在子宮肌瘤圍手術期的情緒和生活質量臨床應用效果》，作者是齊魯醫院的護士霍某某。論文開篇第一句就鄭重聲明：“子宮肌瘤是女性常見的良性腫瘤之一?！?/p>

然后，緊接著下一段，數據來了——“選取本院2015年4月至2016年4月收治的接受手術治療的子宮肌瘤患者80例，對照組患者中，男27例，女13例，觀察組患者中，男28例，女12例，年齡24-55歲?！?/p>

翻譯成人話：80個子宮肌瘤患者里，有55個男的。

這數據要是真的，諾貝爾醫學獎得連夜給霍護士頒獎——“人類首次發現男性子宮肌瘤，醫學奇跡！”

可惜，現實沒那么魔幻。真相不過是，這篇論文從頭到尾都是抄的，抄得連腦子都沒帶。

二

事情曝光后，齊魯醫院反應很快，5月5日就發了通報：“經核查，網傳論文存在學術不端問題。”

然后呢？“給予護士霍某某記過處分、降級處理，取消其五年內各類晉級晉升等資格。”

看起來挺嚴厲，但仔細一想，這處罰跟鬧著玩似的。

第一，論文是2017年發的，2025年才被扒出來。 這八年里，霍護士該升職升職，該加薪加薪，甚至可能靠著這篇“男性子宮肌瘤”神作評上了職稱?，F在東窗事發，無非是“取消未來五年晉升資格”，相當于罰酒三杯，過去撈到的好處一點沒吐出來。

第二，論文能發表，說明整個審核鏈條全是瞎子。 作者瞎編，編輯瞎審，期刊瞎登，最后還能堂而皇之地掛在數據庫里七八年。要不是網友偶然發現，這論文估計能混到霍護士退休。

第三，最魔幻的是——這居然不是個例。

隨便搜一搜，類似的醫學論文“水貨”比比皆是：

《針灸治療不孕不育》，研究對象里赫然寫著“男性患者占比45%”。（所以針灸還能讓男人懷孕？）

《乳腺癌患者術后護理》，數據表里“男性乳腺癌患者”占30%。（醫學奇跡+1）

《妊娠期糖尿病管理》，樣本里混進了幾位“50歲以上高齡產婦”。（生物學奇跡，建議申報諾獎）

這些論文能發表，說明什么？說明醫療系統的論文生產線，早就變成了一場心照不宣的集體行為藝術。

三

很多人可能覺得，護士、醫生寫論文嘛，無非是走個形式，水一點也無所謂。

但問題是——這些水論文，是真的會影響醫療實踐的。

舉個例子：

2018年，國際權威期刊《新英格蘭醫學雜志》撤稿了一篇關于“羥氯喹治療新冠”的論文，原因是數據造假。這篇論文曾經被各國政府引用，甚至影響了防疫政策。

再比如，國內某些“專家”靠水論文混成學術權威，然后開始指點江山：

“某中藥注射液可治療癌癥”（實際療效全靠編）。

“某手術方式成功率99%”（樣本量10人，失敗的那1個被踢出數據）。

“某新藥副作用極低”（臨床試驗只做了三個月，長期副作用？不知道）。

這些“學術成果”，最后可能變成臨床指南、醫保目錄，甚至國家醫療政策。

水論文的危害，從來不只是學術不端那么簡單——它是在拿患者的命開玩笑。

四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醫療系統的論文能水到這種地步？

答案很簡單：因為論文成了硬通貨，而真正看病的能力反而沒那么重要。

在國內醫療體系里，醫生的晉升、職稱、獎金，甚至科室的科研經費，全跟論文掛鉤。

你想升副主任醫師？發3篇SCI。

你想評教授？至少5篇核心期刊。

你們醫院想爭“三甲”？全院論文數量必須達標。

但問題是——醫生護士的本職工作是看病，不是寫論文啊！

一個每天門診看50個病人、手術臺站8小時的醫生，哪有時間搞科研？于是，水論文成了最優解：

數據不夠？編！

實驗沒做？抄！

統計不會？PS！

更魔幻的是，整個系統都在默許甚至鼓勵這種行為。

期刊編輯：“反正版面費收了，你寫啥我登啥?！?/p>

醫院領導：“反正論文數量達標了，管它真的假的。”

評審專家：“反正大家都這么干，較真干嘛？”

最后，真正吃虧的是誰？是那些相信“醫學權威”的患者，是那些被虛假數據誤導的臨床決策，是整個醫療體系的公信力。

五

說到這里，不得不提一個人——董襲瑩。

就是那位靠關系取消規培輪轉、還讓同事“學習她的使命感和責任心”的“特權醫學生”。

董襲瑩們和霍護士們，本質上是一類人：他們都是醫療系統腐敗的產物。

董襲瑩代表的是“權力腐敗”——靠關系破壞規則，擠占普通醫學生的資源。

霍護士代表的是“學術腐敗”——靠水論文混職稱，污染醫學研究的真實性。

兩者的共同點是：他們都不是靠真本事上去的，但他們都能在系統里如魚得水。

更可怕的是，這樣的董襲瑩和霍護士，在醫療系統里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

六

有人可能會說：“論文造假國外也有啊，別光罵國內。”

沒錯，國外也有學術不端。但區別在于——人家的系統至少還會糾錯。

《柳葉刀》《新英格蘭醫學雜志》發現造假會撤稿，甚至會追溯調查所有相關研究。

歐美醫學院如果發現學生學術不端，輕則開除，重則終身禁入行業。

FDA（美國藥監局）如果發現藥企數據造假，罰款能罰到公司破產。

反觀我們呢？

水論文曝光后，處罰不痛不癢（比如霍護士只是“五年不能晉升”）。

期刊編輯部毫無責任（《實用婦科內分泌雜志》至今裝死）。

醫院領導照樣升官（齊魯醫院的通報里，只字不提誰審核的這篇論文）。

一個不懲罰造假的系統，就是在變相鼓勵造假。

七

最后，說點實在的——怎么辦？

第一，取消“唯論文”評價體系。

醫生晉升應該看臨床能力，而不是看發了多少篇SCI。護士評職稱應該看護理水平，而不是看抄了多少篇“男性子宮肌瘤”。

第二，建立真正的學術監督機制。

論文造假一經發現，涉事人終身禁止晉升，追回所有不當得利。期刊編輯部如果縱容造假，直接吊銷出版資格。

第三，讓醫療回歸“治病救人”的本質。

醫生的時間應該用在患者身上，而不是用在編數據、湊論文上。醫院的考核標準應該是“治好多少病人”，而不是“發了多少論文”。

否則，今天我們能笑“男性子宮肌瘤”，明天可能就得哭“虛假醫療指南害死人”了。

畢竟，當學術成了生意，醫學就成了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