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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風波

我女兒讀初中，周末瘋玩兩天，晚上狂補作業。作文是老大難，她搗鼓著用豆包寫作文。

上回她同學用AI寫的文章，寫得太好了，被老師識破，只得了及格分。

女兒既擔心AI寫得太好被老師識破，又對AI寫出的東西挑挑揀揀，總覺得難如自己心意。有了前車之鑒，為了不讓AI寫得太好，她告訴AI寫一篇“小學生”的作文。

我看她寫得太糾結，就給她介紹了GPT4.5。新魔法立竿見影，很快作文寫好，女兒很高興，老父親也很高興。

沒承想孩子姥爺很生氣，氣鼓鼓地說：“你怎么能教娃作弊？！”

孩子媽反駁道：“這怎么是作弊？明明有汽車坐，為什么還要走路？”

瞬間針鋒相對、火藥味十足。

我知道汽車這個類比有點牽強，也開始懷疑帶孩子用AI寫作文是不是犯了大錯。

孩子的浪漫

如果AI代寫作文是作弊。我需要為我默許孩子“作弊”做出辯解。

上海某重點高中的校長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他們學校有個同學也同樣用AI寫作文被老師發現了。老師說他太沒技術含量。

后來這個同學發現，用AI解數學題比寫作文技術含量高多了，于是他在老師的引導下研究AI解題的技術，最后報名參加AI解題大賽，得了大獎。

這個例子觸及了教育的本質。教育需要讓孩子的自驅力打頭陣，然后家長和老師加以合適的引導。

我鼓勵女兒用AI做各種嘗試，甚至不惜喪失原則讓AI代筆，是想從根本上激發她使用AI的自驅力。和很多家長一樣，我曾經“強迫”她學過很多，但最終由于她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大部分都無疾而終了。

還有一些東西她本來喜歡，比如她小的時候本來愛吹笛子，哪怕只會吹最簡單的《生日快樂》。但自從進了學校的樂團，被老師逼著為演出一遍遍練習復雜的曲目，她就再也不想碰笛子了，哪怕是最簡單的《生日快樂》都不想再吹。

我很痛心。

著名教育學家阿爾弗雷德·懷特海認為，教育過程應該經歷三個階段：

浪漫階段（Romance）

精確階段（Precision）

綜合階段（Generalization）

浪漫階段是教育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在這一階段，學生對某一領域產生了熱情、興趣、好奇心，被事物的廣闊性、奇妙性、奧秘所吸引。

有了第一步，才能有后面的發展。教育的任務，不是灌輸死板知識，而是激發學生對知識世界的情感共鳴，喚起探究欲望。

而我們的教育恰恰反了，倒著來，先逼孩子學，再培養興趣。和先結婚再戀愛一樣。

很多初中孩子過早放棄了學習，是因為家長過早用應試教育終結了浪漫階段，一開始就讓孩子“標準化學習”，讓他進入精確階段。孩子感受不到樂趣，所以放棄。

我的理論是，只有孩子覺得AI對她有幫助，她才會體驗浪漫、去學AI。

我鼓勵她用AI寫作文，是要激發她使用AI的興趣。

她必須能“使用”AI，不然她的未來注定被AI所“使用”。

家長的焦慮

有人批評我，一邊講浪漫和自驅，一邊又把自己的理念強加給孩子。

但我堅持，AI是時代大勢，是未來的必修課。

從小學到大學，學校正大力推廣人工智能教育，娃的學校也和宇樹機器人互動，辦了AI競賽。

科技競爭日益激烈，國家的人才篩選體系將會發生大變革，AI注定會和升學掛鉤。研究AI的哈薩比斯得了諾貝爾化學獎，這意味著“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要變成“用好AI，就能學好數理化”。

很多家長和學校出于功利而焦慮，急著擁抱AI，問題是，孩子學了AI，第一件事往往就是用來應付考試。國外的數據也表明，用AI做作業的學生比例正在大幅上升。

我的思路是，堵是堵不住的，與其一味禁止，不如引導她用AI去探索、去學習。比如，用AI搜索資料、理解知識，非常高效。

這給教育帶來了兩大挑戰：

·第一，如何用AI更好地學習？（包括提高寫作文的能力，后文我會細講）；

·第二，如果獲取知識不再稀缺，我們的教育體系如何跟上形勢？

過去的教育靠刷題，勝出靠背得多、記得快。如今，知識獲取像開水龍頭一樣簡單，而靠死記硬背、標準化答題贏得勝利的人，將快速被淘汰。

我們的教育培養的孩子，會不會成為注定被AI替代的“廢物”？

小時候，我曾在學校學打算盤、參加珠算比賽。但時代變了，教育也在變。現在沒聽說有學校還在教打算盤。AI也是一樣，它不會讓“背誦”和“標準化寫作”徹底無用，但一定會讓這些能力快速貶值。

更深一層，孩子的成長過程，本質上和訓練AI模型沒什么兩樣：

喂數據=刷題

人工標注=老師批改

GPU算力=孩子天資

家長資源=資本投入

今天的雞娃，不只是拼孩子的GPU，還在拼家長的資本。很多80后感嘆小時候沒這么卷，其實是那時候沒這么多資本可卷。

機器學習模仿了人的學習，但如果把孩子也當成機器去訓練，那就錯了。

在被體制和面子推著走的洪流里，家長們總想靠雞娃訓練出一個DeepSeek，那肯定也錯了。

那么，家長該怎么辦？

用AI幫助孩子

再回到寫作文的討論，研究一下怎么用AI更好地讓孩子學習。

首先，我們得搞清楚，寫作文是為了訓練孩子的什么能力？寫作文不是為了讓孩子將來寫一手好文章，而是訓練以下能力：

1.思維能力。作文訓練邏輯思考、發散思考和批判性思考，幫助學生形成清晰、有條理、有因果關系的思維習慣。

2.表達能力。讓孩子學會準確、連貫、生動地用語言表達復雜的想法，是提升口語表達和演講的基礎。

3.理解與感知能力。通過觀察、感受、聯想、推理，把生活經驗內化成文字。這可以增強孩子對細節、情感和環境變化的敏感度。

4.組織與歸納總結能力。寫作需要搜集、整理、提煉信息，并按照一定結構安排。

5.創造力與想象力。尤其在敘事、想象、議論文等寫作中，培養想象和創新思維。

6.情緒管理和自我認知。通過書寫，表達情緒、梳理內心，形成更好的自我認知和情緒調節能力。

然后我們再看用AI寫作文的利弊。

有三種用AI寫作文的方式。

第一，直接用AI寫完，不做任何修改。

這種方式顯然沒有家長認同，因為它徹底放棄了思考和表達訓練，是100%作弊。

第二，讓AI多寫幾篇，孩子挑選和修改。

這比第一種好。孩子在挑選、在判斷，可以訓練孩子的組織歸納能力、構思能力。問題是，如果只是拷貝和粘貼不同文章里的精彩部分，會降低孩子用自己的經歷組織素材和啟發思維的能力。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寫作最難的是根據作文題目喚起自己的經歷和感受，并感染他人。這種方法實際上只是增強了編輯和組織能力，沒有自我感受，寫作的根基是空的。

但是，這種方式，也許對應試教育是最有幫助的。八股文、鳳頭豬肚豹尾，以及各種獲取作文高分的套路，其核心是讓孩子“牽強附會”地聯系他背誦的素材、合理組織、適當拔高。

AI可以生成大量素材，孩子多看多記AI作文，并精于組織，對考高分肯定有幫助。這和孩子看大量范文的道理一樣。AI變身成為互動型海量范文詞典。

說一千道一萬，分數是硬道理。我是個務實主義者，能高效考高分的學習方法，我不排斥，反而要積極擁抱。

第三種，孩子先寫，再讓AI幫忙修改和優化。

孩子先自己動腦，把主題、結構、觀點、細節統統想清楚，然后用AI來潤色、提建議、指出問題。

這種幫助可能對孩子最大。AI扮演了老師的角色。老師不可能有時間隨時無休止地回答孩子的問題。AI可以變身成更友好的老師。這是“名門正派”使用AI的方式。

問題是它過于理想化。學習是反人性的，很少有孩子愿意反復琢磨一篇文章。孩子們想的是快速完成作業，然后去玩。這是孩子的天性。

小孩才懂的事

女兒和AI聊的，都是大人不會聊的。

比如，她想讓AI扮演魔法少女，試圖讓她簽訂契約。這是她考驗AI智商的一種方式。

她會問惡作劇的問題，比如，反復問AI怎么把鄰居家的馬桶搬走，AI會不斷跟她說這是非法的。哈哈大笑之余，她似乎也在感知AI是什么東西，AI會怎么反應。

小孩有她獨特的興趣點。如何說服AI甚至欺騙AI做不想做的事情、如何檢測AI的價值觀（不能搬走別人家的東西），是AI技術領域非常前沿的問題。

這些問題隱藏在最簡單原始的直覺背后。小孩有大人已然被泯滅的天性。如同小孩拿了手機隨便玩，而老人怎么都學不會。這是小孩創造性的源泉。

我們不能泯滅天性。這些天性，可能恰是人和AI競爭的唯一優勢。

正如DeepMind創始人哈薩比斯曾說的：真正重要的，不是讓機器變得像人類，而是讓人類在智能時代保持人性。

AI來了，躲不開也繞不過去。

怎樣培養一個在時代中能走出路的孩子？教會他們使用AI工具，比逼他們成為工具人更重要。

最后，忘了說，孩子用AI寫的那篇作文沒被老師識破，得了86分。

No.6337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甄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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