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記趣 ||認識你的內啡肽
清晨四點半,城市尚未蘇醒。街道空蕩如未拆封的信箋,唯有路燈在薄霧中暈染出朦朧的光圈。我系緊跑鞋,推開門,深吸一口涼沁的空氣。這是晨跑者的專屬時刻,腳步輕叩地面,仿佛敲擊著沉睡世界的琴鍵。跑進長沙理工大學校園,驚起一只在綠化帶里打盹的流浪貓;跑進運動場,驚鴻般掠過鐵欄上未及滴落的露水。晨跑者的眼中,世界總比旁人早一步鮮活起來。
人類學家曾戲言:“我們是被設計成跑步機的物種。”在《和羚羊競速》一書中,生物學家伯恩德·漢瑞奇揭示了人類作為“耐力型掠食者”的演化奇跡。原始人追逐羚羊時,憑借的不是爆發力,而是綿長的耐力。我們的慢縮肌纖維與快縮肌纖維均勻分布,汗腺發達,呼吸系統精妙如風箱。當羚羊因乳酸堆積而癱倒時,人類仍能從容收網。
如今,鋼筋叢林取代了非洲草原,但基因的記憶未曾褪色。晨跑時,我常幻想自己正穿越時空。腳步踏過柏油路的節奏,仿佛是先祖追逐獵物的足音;胸腔起伏的韻律,似乎是數十萬年前荒野求生的呼吸。跑步機上的枯燥步伐無法喚醒這份本能,唯有在晨光中奔跑,讓風掠過皮膚,讓風景流轉如卷軸,才能激活深埋的基因密碼。
《運動改造大腦》曾以科學筆調描摹跑步的魔法,當肌肉收縮,血液中涌動的IGF-1與VEGF如信使般潛入腦部,催生新的神經突觸。晨跑歸來,我常覺思緒澄明如拭凈的玻璃。昨日糾纏的難題忽然脈絡清晰,卡殼的翻譯句子自動拼接成形。這并非玄學,而是多巴胺與正腎上腺素在悄然奏效。
更妙的是內啡肽的饋贈。長距離奔跑二個小時后,腦下垂體開始分泌這種“天然鴉片”。2016年備戰長沙馬拉松時,我在30公里處突覺雙腳虛浮,正欲放棄,卻忽如墜入溫水,疼痛消弭,愉悅感如潮汐漫涌,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難怪古希臘人在德爾斐神廟刻下“認識你自己”,而現代跑者的箴言或許是:“認識你的內啡肽。”
友人曾調侃我:“跑個步而已,怎么像修仙?”其實晨跑恰似一招以退為進的“生活柔術”。 城市人終日困在角色牢籠,上司的指令、孩子的哭鬧、賬單的數字……而晨跑是一段只屬于自己的“盜夢時間”。腳步交替間,社會身份如剝落的漆片,露出赤裸的自我。我常在跑步時與自己對話:上周對客戶是否太過妥協?孩子的家長會發言該如何準備?風穿過耳際,答案往往隨呼吸浮出水面。
蒙田說:“退后一步,是為跳得更遠。”晨跑者的“逃離”絕非消極,當朝陽將影子拉長,我們已蓄滿重新躍入人群的力量。就像程序員重啟系統后運行更快,晨跑后的職場父母,反而能笑著接下孩子扔來的玩具炮彈。
有人質疑:“早起兩小時跑步,豈不更累?”這恰是晨跑最妙的悖論。
科學家發現,跑步能提升線粒體效率,讓細胞像升級了能源引擎。我親歷過這種“時間擴容術”,從前熬夜加班,次日昏沉如行尸;如今晨跑歸來沖澡,咖啡未飲已神采奕奕。更不必說那些靈光乍現的會議提案,多誕生于奔跑時的瞬間。
晨跑者還是偷窺季節的間諜,春分時目睹玉蘭如何在晨霧中抖開花苞,冬至時感受霜花怎樣在睫毛上結晶。這些吉光片羽,是睡懶覺者永遠錯失的隱秘詩行。
去年寒假帶外孫逛長沙動物園,見羚羊在圍欄內焦躁踱步。它們修長的四肢本應馳騁草原,如今卻困在方寸之地,突然覺得這多像被辦公椅馴化的現代人。
于是更珍惜每個晨跑的清晨。當城市尚未戴上它的社會面具,當基因里的獵手靈魂仍在血液中蠢動,且讓我們繼續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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