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影壇的鬼才導演，是當代最具革命性和獨創性的影像先驅，更是一個以奇異光芒照亮當代藝術的畫家和音樂人。他的創作撕裂現實邏輯、顛覆類型敘事。他獲得過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三次提名奧斯卡最佳導演，2019年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為紀念這位享譽全球、風格獨特的電影大師，上海國際電影節（6.13-6.22）特設“走進大衛·林奇的夢境”單元，囊括了其7部長片代表作，且均為4K修復版本，以及一部關于林奇的紀錄片。

其中，《穆赫蘭道》4K修復版在2021年曾入選了戛納經典修復單元，成為標準公司首次進軍UHD的示范性作品之一；而《雙峰：與火同行》的4K修復版本則是大衛·林奇在世時親自監督完成；同樣由他親自監督的《內陸帝國》重制4K數字修復版，“修舊如舊”復現了林奇用索尼PD-150拍攝的效果。此外，紀錄片《大衛·林奇：藝術人生》，更是理解林奇創作美學的補充閱讀，提供了理解其怪誕美學的路徑。

那么，就請跟隨大衛·林奇，一同透過銀幕迷霧，進入欲望、記憶與超現實的夢境。

解讀“林奇主義”美學

林奇的鏡頭從不安于記錄現實，而是將現實碾碎后重組為一場奇幻夢境。《橡皮頭》中的工業噪音與硅膠內臟展現了低保真美學；《藍絲絨》中高飽和度的紅藍撞色，將田園小鎮異化為暴力的劇場；《內陸帝國》中拋棄膠片質感，用DV的噪點與跳幀將演員的形體消解為數字碎片，讓勞拉·鄧恩在嵌套時空中完成一場神經的暴走。這種視聽美學是對觀眾感官系統的定向爆破：當《穆赫蘭道》中咖啡館墻后的怪物閃現時，所有用理性解謎的企圖都瞬間崩塌了。

林奇的作品總在質問：現實是否只是集體編造的虛假幻覺？《穆赫蘭道》的黛安用夢境重構人生，將現實中愛人的背叛與事業的挫敗，扭曲為貝蒂與麗塔的偵探冒險。前半段的甜美與后半段的血腥構成鏡像，恰如拉康理論中“理想自我”與“真實創傷”的永恒角力。這種敘事的分裂在《妖夜慌蹤》中達到極致：殺妻的爵士樂手在牢房中“變身”修車工，身份置換成為逃避罪疚的終極隱喻。林奇的夢境從不提供安慰，而是將觀眾推入記憶的迷宮——正如《雙峰：與火同行》中，勞拉·帕爾默的日記本恰是死亡預告，反射出將她碾碎的權力陰影。

在林奇的鏡頭下，好萊塢不是造夢工廠，而是吞噬靈魂的絞肉機。《穆赫蘭道》的試鏡場景堪稱影史最殘酷的元電影寓言：娜奧米·沃茨從甜美到癲狂的瞬間切換，揭露行業對演員的物化邏輯；《藍絲絨》中割耳案背后的權力網絡，則暗喻保守主義背后的集體精神分裂。即便是《史崔特先生的故事》這般溫情的傳記片，也藏著農耕文明被工業化碾軋的悲歌——銹紅色的割草機駛過玉米地時，每一寸移動都是對現代性速度的無聲抗議。

林奇的電影拒絕被馴化。當評論家們用拉康的理論解讀《穆赫蘭道》中黛安的欲望僵局時，他卻在訪談中攪拌著咖啡說：“解釋是觀眾的葬禮，而我的工作是給他們辦一場華麗的守靈。”這種挑釁貫穿其創作生涯：《橡皮頭》嘗試以極低成本對抗好萊塢工業體系；《內陸帝國》試圖用即興拍攝瓦解劇本權威；甚至紀錄片《大衛·林奇：藝術人生》中，他也拒絕剖析自我，只讓童年記憶的碎片在畫布上靜靜腐爛。

大衛·林奇從未停止制造現實與夢境的斷層。當其他導演忙于建造敘事大廈時，他則專注爆破所有理性地基——正如《妖夜慌蹤》中那個神秘人的低語：“你的家……現在就在我手上。”或許這正是林奇的終極宣言：電影不是答案，而是一場永不終結的質詢。在2025年的今天，當我們凝視《雙峰》第三季中核爆蘑菇云與1956年新墨西哥州的交叉剪輯時，依然能聽見銀幕深處傳來的低語：“歡迎來到真實的荒漠。”

本單元放映片單如下：

橡皮頭 4K（1977）ERASERHEAD

看點：林奇主義開始的地方

《橡皮頭》是大衛·林奇的長片首作，他身兼導演、編劇、剪輯等數職，以極低成本打造出這部完全另類的邪典杰作。影片聚焦于青年亨利在工業廢土般的小鎮中經歷的荒誕噩夢——從壓抑破敗的公寓、暴躁扭曲的妻子，到畸形嬰兒的誕生，他用近乎自毀的方式尋求精神逃離。這部作品以詭譎的黑白影像與工業噪音構建出令人窒息的超現實世界，風格大膽前衛，一上映就技驚四座。這可能也是最“林奇”的一部作品，從中可見其后續創作觀念的雛形。

藍絲絨 4K（1986）BLUE VELVET

看點：小鎮驚悚片的先鋒之作，成就影史經典

大學生杰弗里因父親病重回到家鄉小鎮，卻在郊野發現一只被割下的人耳。這一詭異事件將他引向警察之女桑迪，兩人暗中調查，線索直指夜總會歌女多蘿西。杰弗里潛入多蘿西的公寓，目睹了黑幫頭目弗蘭克以藍絲絨布為道具的詭異儀式，逐漸揭開小鎮光鮮表象下腐爛的權力與犯罪網絡。影片以鮮艷色彩與病態敘事的反差，構建了一個“美國夢”崩壞的寓言：藍天綠草下蠕動的昆蟲、純真少年墮入欲望深淵的成長陣痛……共同構成林奇對人性陰暗的終極叩問。林奇也因此片提名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

雙峰：與火同行 4K（1992）TWIN PEAKS:FIRE WALK WITH ME

看點：一樁可預知結局的謀殺案，揭開雙峰鎮最腐爛的真相

《雙峰：與火同行》是大衛·林奇為經典劇集《雙峰》創作的前傳電影，以極致黑暗的筆觸聚焦少女勞拉·帕爾默生命中的最后七天，撕開籠罩雙峰鎮的虛偽面紗。影片從勞拉的死亡倒敘展開：白天，她是小鎮的完美高中生；夜晚，她卻極度沉淪，淪為父親利蘭權力與金錢欲望的犧牲品。隨著勞拉的秘密日記被發現，她的雙重生活逐漸曝光——從扭曲的家庭關系、黑幫控制的毒品網絡，到紅房間中預示死亡的超現實幻象，最終指向一場獻祭般的悲劇結局。林奇以暴烈的視聽語言，將勞拉的痛苦具象化為工業噪音、閃爍燈光與扭曲人臉，構建了一個介于現實與夢魘之間的精神煉獄。影片入圍第45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

妖夜慌蹤 4K（1997）LOST HIGHWAY

看點：大衛·林奇最具挑戰性的超現實主義懸疑經典之作

影片以碎片化敘事手法與精神分裂敘事視角，撕裂現實與夢境的邊界。爵士樂手弗雷德與妻子蕾妮的婚姻深陷猜忌與冷漠，直到他們收到匿名寄來的神秘錄像帶——畫面中竟精準記錄了他們的私生活細節，甚至逐步預示了蕾妮的死亡。當錄像帶最終顯示弗雷德親手殺死妻子時，他因謀殺被捕入獄，卻在牢房中詭異地“變身”為年輕修車工皮特，開啟另一重身份下的暴力與欲望輪回。林奇以非線性結構將殺妻真相、身份置換、黑幫陰謀與超自然符號交織，構建了一場關于記憶、罪疚與自我毀滅的腦內風暴。

史崔特先生的故事 4K（1999）THE STRAIGHT STORY

看點：了解林奇的溫情一面

大衛·林奇鮮有的溫情之作，平實質樸地講述了一場關于衰老、救贖與親情的公路史詩。73歲的農民阿爾文·史崔特因眼疾與腿疾幾乎喪失行動能力，與智力殘障的女兒羅斯相依為命。當得知十年未見的兄弟萊爾病重垂危，他毅然駕駛一臺1966年的老舊割草機踏上300英里的朝圣之旅。林奇摒棄慣用的超現實主義風格，以極簡鏡頭凝視美國中部平原的遼闊與蒼涼，在緩慢的節奏中展現血緣的牽絆與和解所需的勇氣。該片入圍第52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飾演史崔特先生的理查德·法恩斯沃斯因此片在第57屆金球獎、第72屆奧斯卡提名最佳男主角。

穆赫蘭道 4K（2001）MULHOLLAND DR.

看點：21世紀最燒腦的心理驚悚片

深夜的穆赫蘭道上，神秘女子麗塔因車禍失憶，藏身于一座公寓，偶遇初到好萊塢追夢的純真女孩貝蒂。貝蒂收留了麗塔，兩人攜手調查其身份之謎，卻意外卷入各種離奇事件：導演亞當的選角黑幕、黑幫的陰謀、公寓中出現的腐爛女尸。隨著線索深入，她們逐漸發現一切皆與夜總會“賽倫西”和一把詭異的藍鑰匙有關。因愛生恨的謀殺與自我毀滅的夢境交疊，林奇以非線性敘事將觀眾帶入精神迷宮。通過夢境與記憶的錯位，他揭露了好萊塢造夢機制給人帶來的身份迷失和欲望幻滅。本片被譽為“21世紀最燒腦的心理驚悚片”，歷來影迷都以看懂此片作為觀影能力衡量的標準之一。該片入圍第54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林奇因此片獲得最佳導演金棕櫚，又在當年奧斯卡金像獎角逐中被提名最佳導演。

內陸帝國 4K（2006）INLAND EMPIRE

看點：大衛?林奇最癲狂的超現實主義杰作

女演員尼基接下新片“蘇珊”一角后，才發現該項目曾因主演離奇死亡而夭折。現實中，她飽受善妒丈夫的掌控；拍攝中，她與男星德文的親密戲份逐漸失控。隨著尼基沉溺于角色，蘇珊的虛構人生開始吞噬她的現實生活。當尼基穿梭于洛杉磯公寓、華沙貧民窟與片場走廊的迷宮時，她徹底迷失在“我是誰”的困惑中，最終在無限嵌套的鏡像中見證自我的湮滅。林奇以手持DV拍攝的畫面顆粒感、工業噪音與跳接剪輯的失真，將好萊塢的光鮮表皮撕成碎片，暴露出主人公在表演、婚姻與權力交織下的精神荒原與無助彷徨。

大衛·林奇：藝術人生（2016）DAVID LYNCH:THE ART LIFE

導演：喬恩·阮 瑞克·巴恩斯 奧利維亞·內爾加德-霍爾姆

看點：探秘《橡皮頭》誕生背后的故事

影片從林奇2012年小女兒出生后的生活切入，通過他在洛杉磯工作室的繪畫、雕塑創作與自述，串聯起其輾轉蒙大拿州、愛達荷州和弗吉尼亞州的成長經歷。少年時期的林奇在廣袤森林中目睹的怪異景象、家庭壓抑氛圍下的創作沖動，以及他在費城藝術學院期間對衰敗工業城市的迷戀，共同構成了其超現實美學的根源。紀錄片首次披露了林奇拍攝長片首作《橡皮頭》前的掙扎——在破舊公寓中邊做木工邊構思劇本，用低保真設備捕捉工業噪音，最終以極低成本完成這部奠定其風格的邪典杰作。影片團隊曾參與《內陸帝國》幕后紀錄片的拍攝。

注：如遇片目變動，請以實際排片為準。

來源：安潤/“上海國際電影節”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