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義華
在我的記憶深處,父親俯身做木工的身影總是與那卷曲的刨花緊緊交織在一起。每當(dāng)他揮動刨子,那散發(fā)著淡雅木香的刨花,便會如靈動的綢帶,在他一伸一縮的動作間緩緩舒展,恰似他那因生活操勞而永遠(yuǎn)難以捋平的眉心。小時候,我總會出神地看著父親將墨斗線穩(wěn)穩(wěn)地繃緊在木方之上,那一刻,我仿佛覺得他的生活也如這根墨斗線一般,被歲月繃得緊緊的,毫無松弛的余地。
父親的工具被規(guī)整地裝在一個用竹子精心編織的扁背簍里,簍中裝著鑿子、斧子、鋸子、刨子、彎尺、墨斗等物件,這些工具是他作為木匠的“戰(zhàn)友”,陪伴他走過無數(shù)個日夜。那時的家鄉(xiāng),木質(zhì)房屋林立,木制家具也極為常見。父親憑借著精湛的手藝,在當(dāng)?shù)仡H有名氣,找他做工的人絡(luò)繹不絕,以至于他常年忙碌,很少有閑暇時光。
按照我們當(dāng)?shù)氐牧?xí)俗,但凡誰家請木匠,都要讓木工師傅住在家里,直至工程完工。在我的印象里,父親總是奔波在外,除了農(nóng)忙時節(jié),家中很難見到他的身影。
木匠行當(dāng)里,分為大墨和小墨。大墨主要負(fù)責(zé)建造房屋主體、制作壽材這類大型木工活;小墨則側(cè)重于打造家具,尤其是為姑娘出嫁制作陪奩。父親手藝全面,大小墨的活兒都做得極為出色。在他的青壯年時期,不是奔波在為他人建造新房的路途上,就是忙碌于為待嫁姑娘打造陪奩的工作中。
盡管父親手藝高超,但他為人謙遜,毫無驕傲之氣。只要鄉(xiāng)親們有家具小修小補(bǔ)的需求,他總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在我們生產(chǎn)隊,不管是誰家請他幫忙,他都不會按全工計費(fèi),總會酌情減免一些工時費(fèi);遇到特別困難的家庭,他甚至分文不取。就拿我的大叔家來說,大叔作為家中長子,婚后費(fèi)盡心力建造了新房,卻不幸遭遇火災(zāi),生活陷入困境。父親在為大叔重建新房時,沒要一分報酬。隊里還有一位老人去世時沒有壽材,其子女經(jīng)濟(jì)拮據(jù),父親得知后,義無反顧地免費(fèi)為老人打造了壽材。
俗話說“木匠無板凳坐,石匠無沙磅揣”,這句話在父親身上得到了生動的印證。隨著家中孩子漸漸長大,人口增多,家具陳舊且數(shù)量不足,母親常常央求父親抽空為家里添置些家具,可父親總是推脫。直至家中最小的我結(jié)婚,家里也沒添上一件像樣的家具。
后來,磚房如雨后春筍般興起,新式家具也逐漸流行起來,木房和老式家具漸漸失了往日的風(fēng)光,父親的手藝也隨之慢慢退出歷史舞臺。看著那些新式樣的家具,父親忍不住感嘆:“這個不如我做的好。”在時代的洪流面前,父親滿是無奈,他和他的手藝已然成為過去時代的印記。
去年回老家,我在樓上偶然發(fā)現(xiàn)一個圓圓的木桶,桶里放著一把印子、一個戳瓢和一把有缺口的刨刀,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可那隱隱約約的木屑味道,卻將我拉回過去。此時,晨光透過窗欞,灑在院子里,父親正靜靜地坐在破舊的木凳上,他的面容滿是歲月的痕跡,顯得蒼老卻又格外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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