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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期已經結束了3天了，你是否還沉浸在旅途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文化和旅游部5月6日公布2025年“五一”假期文化和旅游市場情況。假期5天，全國國內出游3.14億人次，國內游客出游總花費1802.69億元。同程旅行數據顯示，這個假期，除了北京、成都、上海等國內熱門城市，韓國、日本、新加坡、泰國等周邊國家也留下了大家的旅行軌跡。

旅途中的相冊總是格外生動，我們拍下令人垂涎的美食，定格驚艷的風景，也不忘與摯友留下搞怪的合影，或是請朋友幫忙拍幾張與美景相襯的照片。這些畫面不僅是到此一游的證明，更是日后回味時能會心一笑的珍貴記憶。

但很多時候，事情的發展往往很諷刺。你越珍惜想要抓住和留下的，就越會錯過。

我說的，是旅行過度出片?；蛟S你會因為一個太愛出片的旅行搭子而煩惱，或許你會因為自己太迫切想出片而錯過更多。

出片，

無限壓縮有效旅行時間

都叫黃金周了，人多自然不是變量，在大家的心理預期內。不過，人多時，是否非要排隊打卡出片，卻是一個可控變量。

舉個小紅書上的熱門旅行目的地——日本箱根。如果你打算去這旅行，旅行攻略里一定會有水上鳥居（相傳是通往異世界的大門）的選項。如果是1日游，你需要早上7點從東京出發，花2個多小時、換乘2次交通工具抵達鳥居[2]。而到了鳥居，你會發現，人比櫻花爛漫。

你要復刻博主經典打卡姿勢的鳥居，已被提前一晚住在箱根的人搶占機位。你控制得了自己的步頻，卻控制不了景點的隊形。

游客紛紛打卡留念的，其實是鳥居的背面丨圖蟲創意

打卡出片，你需排隊30分鐘到1小時（純看運氣），并花15分鐘拍照（保守估計）。而復刻博主的拍攝角度，拍出氛圍感絕非易事。你很可能怎么拍都覺得差點意思，不甘心就容易較勁，重拍！

打卡一上頭，你好像忘了，鳥居只是箱根約70個景點之一[3]。一上午過去，你只拍了鳥居。

后來的行程，你都忙于尋找博主同款的打卡點，并以其為依托擺出各種姿勢拍照，在確認得到心儀的照片后轉身離去[4]。明明身處現場，你卻在排隊等待中刷著與箱根相關或不相關的小紅書/抖音。

糾結旅行時長已經沒意義了。越急就越難出片，越難出片，你就越不想往下個點趕......景點還有很多，你卻很容易因為不出片而卡住。結果自然是前松后緊，很多想去的景點......終于還是沒去成。

有人開玩笑，說這種執著叫留痕。好比工作沒發給領導等于活沒干，出門不出片就等于沒旅行。但是，向別人證明我們去過某處，并有照片為證，難道比記住當下的所見所感更重要嗎？

研究表明，由于旅行者在到達目的地時已確切知道想拍哪些類型的“模板化”照片，因而過度依賴電子設備，削弱了他們與目的地的真實互動，難以專注于當下體驗[5]丨圖蟲創意

如果你說，出片是要在日后上班感覺暗無天日的時候，能翻出來回憶旅行時的幸福感的。

那么，拍照對于強化旅行記憶來說，確有好處。2016年，美國研究人員招募了234名參與者，分為拍照組和無拍照組，研究拍照對旅行記憶的影響。結果表明，相較無拍照組，拍照組在實驗結束后不查看照片的情況下，愉悅度仍展現出顯著的時間持續性優勢，即主動拍照行為增強了參與者的沉浸式體驗感與主觀愉悅度[6]。

不過，這項研究的前提是記錄對自己有觸動的風光，而不是反復拍自己。讓自己成為焦點的拍攝方式不是對旅行記憶的記錄[5]。

旅行就怕“反復拍自己”式的“過度”出片——嘴上說著要擺脫班味，假期卻在為精裝的朋友圈打工。到此一游式的照片是不夠的。一張照片拍了刪、刪了拍，反反復復，一切都讓位于出片。

對巴厘島游客的觀察發現，游客會拍攝大量照片，并不斷查看以確定是否滿意，或是否需繼續拍攝。但在此過程中，他們似乎并未享受所在的地方或體驗其中的樂趣[5]丨圖蟲創意

時間，都在出片和無聊排隊中耗盡了。對了，還有修圖！美圖精修1小時，發朋友圈后，你會忍不住每5秒刷新一次，放大縮小，反復欣賞，看著朋友圈點贊數的增加，仿佛才是一天最快樂的時候。

當然，愛修圖的不只是你，大家幾乎都在修圖。2020年，“美圖秀秀”發布的Plog行為研究報告顯示，用戶全年活躍的高峰集中在節假日，節假日的平均活躍度比平時高出135%。其中，為“自己”修圖的用戶占比65%[7]。

美圖秀秀的報告還指出，用戶的修圖時間集中在午間12-13點和晚間19-20點[7]。也就是說，打卡后的吃飯時間，是大家修圖的高產時段，真是一刻也不允許自己閑著。

你對出片要求高，

受傷的不止拍照的ta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用來形容看到別人幫你拍的照片時的感受，很貼切。

出不來片的結果就是黑臉不說話、或吵架、或財產損失。比如，嫌棄老公拍照丑大發雷霆把手機一腳踩碎、哭喊要跳崖的，惱火閨蜜給自己拍照不走心的，偷拍別人女朋友，被發現后原地分手的，給老伴拍照手抖把手機甩湖里，緊急高呼景區管理員的......人間百態，一地雞毛。

其實，幫你出片的人也挺委屈，盡管不那么情愿，ta充當了你的人肉自拍桿。一組荷蘭研究人員關于拍照與幸福感關聯性的田野調查表明，快樂的游客將攝影作為一種社交互動或游戲，而不是為了拍照而拍照。當拍照并非由衷，而是作為游客必須履行的義務時，并不能給游客帶來幸福感[8]。

某些網紅打卡點，必須在特定時間和光線下出片。例如，大連的網紅打卡點海之韻公園晨曦沙灘，只有上午陽光好時才能拍出海面波光粼粼的感覺，下午就是斷崖的陰影區。早起加特種兵式徒步盤旋爬坡2.2公里[9]，你的出片搭子也在吃苦受累。

研究人員觀察到，在荷蘭海牙的斯海弗寧恩，一位女士在一艘船前給她的丈夫拍了張照片。他們的行為刻板、程式化，沒有笑聲，也沒有交談[8] 丨圖蟲創意

為出片和同行人翻臉還好說，人們還很可能和別的游客起沖突。風景越好、越適合拍照的地方，人也越多[10]。而游客過多導致的過度等待時間會產生挫敗感和焦慮[11]，容易引發爭吵。比如“有人員為占拍照位與游客爭執”、“玉龍雪山游客因排隊拍照打架”，“四川三星堆博物館游客輪凳子打架”，以及“別人在吵架爭執你錄影被發現”......

出片還可能對目的地和目的地的居民造成負面影響。比如，法羅群島在近幾年因為網絡圖片而成為熱門旅游地。當地人口只有5萬多，游客每年卻有11萬。旅游局調查發現，住在風景優美地區的居民更容易遇到游客打擾。部分攝影愛好者為拍攝私人領地景觀，會干擾居民正常生活。一位牧羊人抱怨：總有不速之客驅車前來拍照，打擾他的放牧工作，甚至在他使用衛生間或洗澡時，都得確保外面沒有游客站著[5]。

因此，作為一項主動措施，法羅群島的旅游委員會發起了“維護關閉”活動，在春季的兩個周末，整個國家對游客完全關閉。類似地，另外一些旅游目的地甚至采取了更為嚴格的措施——實施全面的游客禁令，比如泰國的皮皮群島和菲律賓的長灘島。此外，日本京都的祇園地區則實施了禁止游客拍照的規定[5]。

京都祗園區的攝影禁止標志丨[5]

有些人出門旅行尋求放飛自我，暫時擺脫日常規矩。美國學者賈法里（Jafari）[12]把這種旅行分成三個階段：出發前憋著勁想搞事，旅途中活在自嗨的小世界，回來后還得重新面對現實。不過不同人撒歡的程度不一樣，有的人很容易玩脫[13]。

比如，追求刺激型的打卡，導致很多人為了一張人生照片而草草結束了人生。2021年的一項研究綜述表明，過去十年記錄了250多起危險旅游自拍的死亡事件，尤其是與從高處墜落有關，如懸崖邊緣、瀑布和火山邊緣[14]。

黃石公園發布的黃石誓言：踐行安全自拍。沒有一張照片值得傷害自己、他人或公園丨[5]

況且，人們所謂的出片要求高，所謂的網感、氛圍感，也只是社交平臺定義的。我們習慣了“套模版”、“抄作業”，跟風復制慣了，審美自然就丟了。

警惕！

照片，還是照騙？

看似精心準備的旅行，說白了，還是博主種草我們打卡。而“種草—打卡”是一種心理層面的呼應關系。那些種草話語（“不會有人不去吧？”）很容易在我們心中形成張力，讓我們認識它、喜歡它，并尋找前往的機會[4]。

一個地方可能僅因傳聞中拍照好看或一張完美的照片就火起來，引起大家爭相打卡、拍同款[4]?？烧嬲揭粋€被吹爆了的網紅點，才會發現場景設置經常是形式大于內容、儀式大于意義[4]。可即使大家知道自己被騙了，也要加濾鏡強制出片，嘴嚴接著騙別人。

去堅尼地城的人嘴真嚴（網紅出片圖是透過籃球場鐵絲網的小洞拍的）丨博主@parallel（已取得授權）

為什么？

因為，隨著智能手機和社交媒體的普及，個人照片被用來構建一個人的理想化身份[10]、增強社會聯系、獲得社會回報（點贊）[14]。而只要這個地方表達了自己的價值觀，即使網絡和現實有偏差，也可以容忍（自我一致性）[15]。

正如B站攝影Up主@不懶李說的：“大家都太需要一場讓別人看到的旅行了。女孩需要展示容貌，男孩需要展示精致，母親需要展示育兒有方，老年需要展示子女恭順......中產需要展示自己還沒有從中產滑落”。

旅行的目的，不自覺地從擺脫班味的“為自己游”逐漸走向“游給他人看”，上傳照片和感謝捧場成了體面的新社交方式。我們在努力成為朋友圈里的“潮流者”和“嘗鮮者”[4]。

當照片在網上分享時，他人的反應（無論是負面還是沒反應），甚至僅僅預期他人的反應，都可能引發我們的各種負面情緒——對自我呈現的擔憂、自尊心下降、焦慮等等[16] 丨 圖蟲創意

那什么是“為自己游”？舉2個例子。

第1個例子是前面提到的法羅群島，在對游客關閉期間，會允許一些游客以 “志愿游客” 的身份進入。這旨在吸引 “好” 游客——樂于結識當地人，并且希望能對所游覽的地方做出某種積極貢獻。志愿游客會與當地人一起工作，清理和保護那些受游客活動影響最大的區域[5]。

于是，游客與當地人有了更深入的交流。游客的旅游動機由打卡轉變為了去獲得一種與當地文化和社區深度融合的、真正原汁原味的體驗[5]。

旅游中的跨文化體驗被視為豐富的敘事學習、尊重、欣賞、靈感、團結和平等的來源。圖為法羅群島建于11世紀的農場和博物館[5] 丨圖蟲創意

第2個例子。2018年，維也納“無標簽” 活動。維也納旅游局覺得大家光在網上打卡、刷手機，沒法好好感受城市，就想了個招。他們拉來一群網紅，不讓用手機，只給每人發一臺拍照有限的一次性相機，讓大家拋開社交媒體，好好逛逛維也納[5]。

活動結束后，大家反響特別好。有一對雙胞胎旅行博主說，沒了手機干擾，他們能慢悠悠地待著，哪怕只是聊聊天也很開心。以前一起旅游時，總惦記著在網上發內容，反倒沒時間好好相處[5]。

不少游客愛跟風社交媒體打卡。維也納 “無標簽” 活動專門整治這類不良旅游行為，還故意用網絡標簽宣傳，讓大家看清這種打卡式旅游有多荒謬 丨 [5]

希望之后的旅途中，你我都能對自己，對他人好一點。能花更多時間在大英博物館仔細閱讀每一件展品的介紹，而非踮腳拍張“認真觀摩”的游客照；能在三坊七巷駐足聆聽嚴復故居的百年楹聯解說，而非硬湊“簪花”回眸九宮格；能在成都街頭和嬢嬢擺半小時龍門陣，而非秒搶機位拍“在地感”的vlog......

留心觀察天氣，留心觀察身邊人的表情，然后把這一切銘記在心。你可能會忘記，但擁有而失去，總比從未擁有要好。出片——少就是多。

參考文獻

[1]同城旅行.(2025).2025年“五一”旅游趨勢洞察報告(2025).

[2]Your First Hakone trip! A one day travel plan with Must-See Spots | HAKONE | your guide to all things Hakone. (2025).

[3]箱根フリーパス|チケット購入|運行情報|箱根ナビ. (2025). 箱根ナビ.

[4]王丹平, & 謝彥君. (2024). 旅游異化為打卡?——社交平臺語境下用戶對旅游體驗的認知研究. 旅游學刊(10).

[5]Siegel, L. A., Tussyadiah, I., & Scarles, C. (2023). Exploring behaviors of social media-induced tourists and the use of behavioral interventions as salient destination response strategy. Journal of destination marketing & management, 27, 100765.

[6]Diehl, K., Zauberman, G., & Barasch, A. (2016). How taking photos increases enjoyment of experience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11(2), 119.

[7]美圖秀秀.(2020).2020美圖女性plog行為研究報告.

[8]Gillet, S., Schmitz, P., & Mitas, O. (2016). The snap-happy tourist: The effects of photographing behavior on tourists’ happiness. Journal of Hospitality & Tourism Research, 40(1), 37-57.

[9]百度地圖.(2025).步行：海之韻公園-北門 到 晨曦沙灘 大連市中山區.

[10]Siegel, L. A., Tussyadiah, I., & Scarles, C. (2023). Cyber-physical traveler performances and Instagram travel photography as ideal impression management. Current issues in tourism, 26(14), 2332-2356.

[11]Yu, J., & Egger, R. (2021). Tourist experiences at overcrowded attractions: A text analytics approach. In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 in Tourism 2021: Proceedings of the ENTER 2021 eTourism Conference, January 19–22, 2021 (pp. 231-243). 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12]Jafari, J. (1987). Tourism models: The sociocultural aspects. Tourism management, 8(2), 151-159.

[13]Alvarez-Sousa, A. (2018). The problems of tourist sustainability in cultural cities: Socio-political perceptions and interests management. Sustainability, 10 (2), 503.

[14]Weiler, B., Gstaettner, A. M., & Scherrer, P. (2021). Selfies to die for: A review of research on self-photography associated with injury/death in tourism and recreation. Tourism Management Perspectives, 37, 100778.

[15]Wang, H., & Yan, J. (2022). Effects of social media tourism information quality on destination travel intention: Mediation effect of self-congruity and trust. Frontiers in Psychology, 13, 1049149.

[16]Diehl, K., & Zauberman, G. (2022). Capturing life or missing it: How mindful photo-taking can affect experiences. Current Opinion in Psychology, 46, 101334.

撰文丨花 格

圖片編輯丨花 格

內容編輯 丨花 格

審核編輯丨 西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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