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18日下午兩點四十三分，銅梁縣唐三茶館的玻璃窗突然炸成碎片。街邊賣鹵煮的張嬸正在往鍋里撒花椒，親眼看見一輛摩托車撞破店門沖進人群。緊接著她聽見"轟"的一聲悶響，黑煙裹著火苗從二樓窗戶噴涌而出，帶著焦糊味的熱浪掀翻了路邊的菜筐。

二十分鐘后，消防車的警笛聲撕開街道的喧囂。急救人員抬著擔架從濃煙里鉆出來，擔架上的人半邊身子被燒得發(fā)白。住在隔壁的王大爺說，爆炸發(fā)生時他正在院子里曬被子，"震得我腿發(fā)麻，鍋里煮的紅薯湯全潑了"。

這天下午茶館里正熱鬧非凡。二樓靠窗的位置坐著四個中年婦女，她們面前的麻將牌嘩啦啦響成一片。角落里抽旱煙的老李頭數(shù)著自己的贏錢次數(shù)，柜臺后擦杯子的老板娘唐三正往賬本上記流水。沒人注意到，有個穿灰布衫的男人騎著摩托車在門口徘徊了三次。

袁代中把摩托車停在巷口時，褲兜里裝著兩封信。一封是給女兒洋洋的，用報紙包著380塊錢；另一封是寫給自己的，鉛筆字跡在泛黃的日記本上歪歪扭扭："媳婦沒有了，一切就都沒有了......"他最后看了眼墻上貼著全家福的客廳，照片里妻子譚妍抱著剛滿周歲的女兒笑。

五年前他在火車站當搬運工時認識譚妍，那時她剛從紡織廠下崗。兩人租住在筒子樓，每天省吃儉用給女兒買奶粉。可自從去年春天開始，譚妍總往樓下茶館跑。袁代中發(fā)現(xiàn)妻子手機里存著陌生號碼，直到某天深夜聽見女兒哭鬧，才發(fā)現(xiàn)妻子偷偷在茶館打麻將。

"你瞧人家老張家媳婦天天去，誰管他輸多少錢？"譚妍把臉別向墻外，手里攥著剛贏的錢。袁代中默默把工錢換成零鈔塞進妻子枕頭下，卻不知道這些錢正被換成高利貸的利息。唐三茶館的賬本上，譚妍的名字后面跟著個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43800元。

那天中午袁代中攥著賬本沖進茶館時，唐三正蹲在柜臺后啃雞腿。"要不你女兒去當童養(yǎng)媳？"唐三把雞骨頭吐在袁代中臉上。袁代中想起上周自己在爭執(zhí)中失手捅死妻子的場景，血順著瓷磚縫流到門口，那把水果刀還插在床底。

爆炸發(fā)生前五分鐘，袁代中在茶館后巷組裝雷管。他數(shù)著茶館里的人頭，想起妻子輸錢時沾著口紅的麻將牌，想起女兒哭著要媽媽的聲音。摩托車引擎轟鳴時，他看見二樓飄動的窗簾后閃過半張熟睡的臉——那是唐三的女兒，和他女兒一樣大的孩子。

袁代中蹲在茶館后巷的陰影里組裝雷管時，手指被炸藥摩擦得發(fā)燙。他記得十年前在職業(yè)學校學爆破技術時，老師總說炸藥威力要控制在安全范圍內。此刻他把最后一根導火索綁在摩托車油箱上，突然想起女兒第一次喊爸爸的場景——那年洋洋剛學會走路，搖搖晃晃撲進他懷里時，他正給工地搬水泥。

爆炸聲驚飛了梧桐樹上的麻雀。住在隔壁的劉嬸說她聽見樓下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東西碎了一地"。消防員在廢墟里找到袁代中的遺體時，發(fā)現(xiàn)他的右手還保持著握刀的姿勢，刀刃上沾著凝固的血跡。

銅梁縣醫(yī)院急診室的白熾燈亮整夜。護士李倩說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渾身纏滿繃帶的男人，"他一直在問女兒的事，可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32名傷者中有個姓趙的老頭，爆炸時正在二樓窗戶邊打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擔架上，手里還攥著半張麻將牌。

警方在袁代家中搜出的日記本里，夾著張泛黃的合影。照片上穿校服的年輕人站在爆破實驗臺前，胸前別著"優(yōu)秀學員"徽章。這本日記記錄了他的人生轉折點：1997年因報復彩禮詐騙入獄三年，2001年在火車站當搬運工時遇見譚妍，2003年發(fā)現(xiàn)妻子欠下高利貸。

唐三茶館的賬本藏著另一個故事。翻開2004年春天的賬頁，"譚妍"這個名字后面跟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4月3日輸800元，5月15日輸1200元，7月28日輸2500元。每筆交易后面都畫著個紅色叉號，旁邊潦草寫著"袁代中來討債"。唐三在審訊室里咬破嘴唇，說這些都是"行業(yè)規(guī)矩"。

袁代中女兒洋洋被送到縣孤兒院時，懷里還抱著媽媽留下的粉色兔子玩偶。院長說這個女孩總在半夜驚醒，醒來就喊"媽媽去打麻將了"。孤兒院墻外的麻將館生意照常紅火，新開的"福源茶樓"門口掛著"新客送茶水"的招牌，玻璃窗后隱約可見麻將牌碰撞的聲音。

調查人員在袁代家中發(fā)現(xiàn)的爆破筆記顯示，他精確計算了摩托車油箱與人體脂肪的混合比例。這些筆記和他寫給女兒的信形成詭異對照：一邊是冷硬的技術參數(shù)，一邊是稚嫩的鉛筆字"洋洋要乖乖吃飯"。法醫(yī)報告顯示，譚妍身上的刀傷集中在心臟部位，傷口邊緣沒有防御性劃痕。

唐三茶館的廢墟在三個月后被清理干凈。施工隊發(fā)現(xiàn)地基下埋著個鐵皮盒子，里面裝著半截燒焦的麻將牌和張皺巴巴的借條。銅梁縣民政局的統(tǒng)計顯示，當年全縣登記在冊的麻將館從23家增加到38家，其中11家都掛著"娛樂場所"的營業(yè)執(zhí)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