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校食堂和孩子們一起吃完晚飯,我們一行三人走進聞韶藝術樓,出電梯,穿過長長的走廊。最前面引路的李新生突然彎下腰,在墻角撿起個東西——火柴棍大小的白色紙條,他捏著紙條扔進衛生間門口的垃圾桶。
“不讓一片紙屑落地”是濟南市歷城第二中學的鐵律。他解釋:“破窗效應里,第一扇窗被砸,就會有第二扇、第三扇。規矩破了,人心就散了。”他對全校師生說過:“要是連一張紙都管不好,還談什么育人?”
這種近乎執拗的精細,滲透在校園每個角落。
食堂里,學生吃完飯后會自覺擦凈桌面;操場上,無人監督時隊列依然整齊;音樂廳的座椅下,散場后找不到半點垃圾。有人說這是“形式主義”,李新生搖頭:“習慣成自然,自然成文化。教育,不就是把‘應該’變成‘本能’嗎?”
李新生有句口頭禪:“那還是管理沒做好。”他堅信,細節的管理是教育的骨骼。
“第二監獄”與校服
歷城二中曾有個不太體面的綽號——“歷城第二監獄”。只因學生們必須剪短發、穿校服、不帶手機,規矩嚴得近乎刻板。有人質疑:“這是磨滅個性!”李新生卻不為所動:“學生就應該有學生的樣子,攀比少了,心才能靜,一定要引導學生形成正確的審美觀,著裝規范與內心世界的豐富多彩沒有矛盾。”
曾有家長質問:“管頭發能管出清華北大?”他沉默片刻,從抽屜里拿出一疊信。那是畢業生從大學寄來的:“校長,我現在每天六點起床跑步,室友都說我像二中人。”“在實驗室通宵時,總覺得您的手電筒還在身后亮著。”他說:“教育是種習慣。頭發短了,心才能靜;衣服一樣,魂才會齊。”
每年新生開學前,總有些家長驚訝:“孩子接到錄取通知書,自己就把手機交了,頭發也剪了。”問他們為什么,孩子們昂著頭答:“歷城二中的學生,必須是這個樣子!”這話里帶著驕傲,像是穿上校服便披上了鎧甲。李新生常說:“‘學生守則’和‘日常行為規范’不是掛在墻上的,是要刻進骨子里的。”他站在校門口,看著一群群藍白校服的身影涌入校園,嘴角微微揚起:“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這才是學生和學校該有的樣子。”
“黑臉校長”與快車道
2002年初,歷城二中迎來了發展史上的重大機遇,學校成為濟南市教育局五個一“優化升級工程”的第一所高中,學校的“軟硬件”都要升級,所有的功能室要重新提升改造,要在七十天內完成十一項基建改造。二十多個施工隊晝夜轟鳴,李新生卷起鋪蓋住進辦公室,困了蜷在沙發上打個盹,餓了泡一碗方便面。工人們私下叫他“黑臉校長”——他舉著手電筒巡查時,連地磚的縫隙都要摸一遍。
“教育不是搭戲臺,學生要的是真東西。”他盯著施工隊長,眼神像塊淬火的鐵。七十天后,歷城二中煥然一新:實驗室的顯微鏡能看清葉脈的紋路,美術室的顏料擺得像彩虹。他瘦了一圈,學校卻在關鍵時刻抓住機遇,駛入了發展的快車道。
那一年,他和老師們總結提煉出了校訓:“人生在勤,志達天下。”
“鏗鏘玫瑰”世界冠軍
姚波來二中時,已是全省很有名氣的校園女足教練,為了更好地實現自己的足球理想,他毅然以歸零的心態加盟歷城二中。因為他堅信,學生眼中有光的學校才能成就優秀的球員和偉大的球隊。果然,李新生給球隊立的第一條規矩不是戰術,而是“踢球先做人”。訓練場上,水杯、書包、鞋子等物品必須擺放得整整齊齊,比賽時,她們向對手鞠躬的弧度都特別標準。
姚波教練初來時,李新生帶他參觀校園。走到足球場,李新生指著空蕩蕩的綠茵地說:“這里會走出世界冠軍。”姚波苦笑:“我在郯城帶隊十年,早到天花板了。”李新生搖頭:“天花板是別人定的,咱們自己捅破它。”
三年后,歷城二中女足七戰七捷,問鼎第27屆世界中學生足球錦標賽冠軍。有記者問秘訣,姚波答:“校長說,足球場是第二課堂。紀律、合作、意志,比輸贏更重要。”李新生站在場邊,看著這群“能踢能學”的姑娘,輕聲自語:“這才是真正的體育育人。”
“不功利”的奧賽金牌
2007年,歷城二中決定對學有余力的學生進行五大學科奧賽培訓。外界一片嘲諷:“農村中學搞奧賽?癡人說夢!”連老師都忐忑:“咱們行嗎?”李新生只答:“教育不能功利。做,就踏實做。”
第一枚全國金牌、第一枚國際金牌……質疑聲漸漸變成驚嘆。2010年以后高考政策調整,許多名校退出奧賽,有記者問:“取消加分還堅持,值得嗎?”“五大學科奧賽是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的重要途徑,教育不能功利化,加分(保送)才搞,這不是做教育應有的態度。你看,他們眼里有光,這比金牌亮多了。”
如今,歷城二中的國際和全國奧賽金牌數是同時期全省第一,北大、清華錄取人數連年領先。有人問李新生成功之道,他擺擺手:“無非是遵循教育規律,把每件小事做好。”
筑夢空間,國樂之聲
唐冶校區的科技館“筑夢空間”里,學生們的奇思妙想化作4367項國家專利。李新生常在這里駐足,看孩子們擺弄機器人、調試3D打印機。他說:“科技不是天才的專利,是每個孩子的權利。”
科技創新教育負責人高月峰老師是“齊魯名師”,也是每天最晚離開校園的教師之一,他說:“讓學生像科學家一樣思考,像工程師一樣創造,就是為人師者最大的價值。”
藝術館的琴房中,趙立秋老師正指導舞蹈團排練。她產后一個月便匆匆返校,只因“孩子們等不得”。
李新生看著陶醉在科技和藝術海洋中的學生,想起自己年少時因家境貧寒錯失發展機會的遺憾,喃喃道:“淋過雨的人,總想替別人撐傘。”現在,歷城二中的藝術團斬獲國際金獎,成了全國“美育浸潤”的典范。
書吧與城鄉共讀
博雅書吧的茶香裊裊中,學生們埋頭讀書。這是李新生的“心頭好”:“書香校園,不是擺幾本書做樣子。”他推動“城鄉共讀”,將十萬冊圖書送進鄉村學校。有農村孩子寫信給他:“書吧是我看世界的眼睛。”他回信:“讀書是最公平的成長。”
某日巡視,他撿起一本散落的《紅星照耀中國》,輕輕放回書架。管理員感嘆:“校長連書角都要撫平。”他笑:“書如人,得敬著。”
“心里得裝下每一個學生”
1994年,李新生帶的第一屆學生歷史高考成績全市第一。有學生考砸了,哭著找他:“對不起您。”他拍拍孩子的肩:“是我沒教好。”這句話,他記了三十多年。
如今,他仍能叫出許多學生的名字。畢業典禮上,有學生說:“書吧是我靈魂的詩意棲息地。”他站在臺下,眼眶發熱。有老師問他:“怎么能記住這么多人?”他答:“教育是良心活,心里得裝下每一個學生。”
說起讓自己驕傲的二中學子,他聲音有一絲顫抖:“有個學生上的農學院,現在自己在家創業,帶領鄉親們共同致富。”他望著教學樓的一扇扇窗戶,像老農望著心愛的麥田。
“有人成了科學家,有人回鄉當老師,還有人創業助農,都是好樣的。教育不是生產線,而是播種機。”他眼里閃著光,仿佛又變回那個在田間播種的少年。
“干部能上能下,教師能進能出”
兼任歷城區教體局局長后,李新生努力營造良好的教育生態,力推“干部能上能下,教師能進能出”。某次會議上,他厲聲批評:“抱怨不敢管理的,本質是品牌沒立住,自己心虛!”如今,歷城教育“三年大變樣”,50所新校(園)拔地而起,名校集團如星火燎原。
有人勸他:“何必得罪人?”他正色道:“教育生態壞了,受害的是干事的老師和孩子。”
手持一束光的守夜人
夜已深了,歷城二中的教學樓里只剩下零星幾盞燈。李新生握著手電筒,在空蕩蕩的走廊里緩步而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根無聲的標尺,丈量著這座校園的每一寸土地。這樣的場景,24年如一日。老師們常說:“每天校園中的最后一束光,一定是校長的手電筒。”這光,是暗夜里的守望,是“勤志”的具象,是無聲的誓言。
李新生出生在濟南歷城的農村,十三歲那年,父親的早逝讓他的童年過早蒙上了霜。母親獨自拉扯三個孩子,生活的困頓教會他一個樸素的道理:唯有“勤”,才能掙出一片天。大學畢業后,他放棄考研的夢想,回到母校歷城二中當了一名歷史老師。那時的二中,是典型的農村中學:紅磚房漏風,操場塵土飛揚,好老師留不住,優秀學生不愿來。他站在講臺上,望著臺下幾十雙懵懂的眼睛,心底的倔強被點燃……
深夜,他獨自走過操場。星光下,他想起母親的話:“做人做事要對得起良心。”35年了,那個放棄考研的青年,依然在校園里默默耕耘。
2022年,新校歌《請祖國放心》響徹校園。學生們昂首高唱:“發奮為祖國成材,立志為二中爭光!”李新生站在角落,手電筒的光悄悄熄滅。他知道,這束光早已融入更多人的生命——女足教練的哨聲、聞韶藝術樓的琴聲歌聲、奧賽教室的鍵盤聲、書吧的翻頁聲……
歷城二中聲名日隆,參觀者絡繹不絕,紛紛請教他打造名校的秘訣,他說:“我只是把掛在墻上的‘學生守則’和‘日常行為規范’貫徹進了日常,只是真正按教育規律辦事。”
遠處,東方既白。
來源:《當代教育家》2025年04月第04期[上半月](原標題為“李新生:手持一束光的人”)
圖文排版| 孫彥晗
初次校對| 孫彥晗
二次審核| 董慧慧
最終審核| 張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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