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有些東西它不說話,但它聲量很大,比如豆角。
不是你炒四季豆會遇到的那種,是橫跨你全部菜市場認知,能當門簾替代品的那種巨物。
你在版納看到它,掛在民宿門口,像旅館在招搖撞騙。
你去景邁山,它在寨子窗邊,晃得你以為這家人正在曬家傳法器。
曼遠村、糯干寨、老撾口岸邊的村子,它還在,存在感比鎮派石獅還強。
你以為它有什么功能?它本身就是一個功能。
在云南,豆角是掛出來的,不是端上桌的。
它被高高懸起,不落地,不進鍋,干干凈凈地像一位退隱的老中醫,身上都是學問,但你永遠用不上。
云南人把它叫過江龍豆,霸王豆,平安豆,實在不行就直接叫它“那個掛起來的豆角”。
它的正經名字是榼藤子,屬于豆科榼藤屬,是一種非常努力的大型藤本植物。
它的豆莢長達一米,寬能到十厘米,里面的豆子每顆像縮小版的饅頭片,外表褐黑,能當滾珠文玩,一不小心就變成國風轉運串,悟凈脖上的那種。
它的生長方式也挺特立獨行,不纏樹而上,而是直接從十幾米高的大樹上倒掛而下,像一個熱帶豆系的鐘乳石。
你路過一片榼藤林,看見那一串串下垂的巨型豆莢,場面有點像生物災難片剛開場,總覺得里面可能藏著個外星胚胎。
當人類還在驚嘆它的體積,它已經準備好用物理存在感壓倒一切疑問。
這東西在云南并非到處都有,但凡是你愿意去點人味稍重的地方,就大概率撞上。
寨子老宅門口一人一豆角,部分人家還根據豆角彎曲角度和顏色,搭配自家窗框,頗有軟裝設計思路。
西雙版納的村口直接擺攤售賣,從迷你款到豪華環形款,應有盡有,明碼標價。
還有勐海、打洛一帶的集市,大豆角已經從生活用品進化成民族植物紀念品,跟香蘭葉、熱帶干花并排擺放。
也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會買它,好像看到它了,不帶走不合適。
無數次,旅客從云南出發,安檢處排起長隊,只因為有人拖著一根一米二的豆角,神情凝重地問工作人員:“能過X光嗎?這個……我掛墻上的。”
機場安檢一開始也懵,這玩意是植物,非液體,無危險品屬性,但形態離奇、用途不明,只好一邊掃一邊問:“這到底是干嘛的?”
人們的回答和云南當地人的意識往往在此時鏈接到一起:我也不知道,不帶走不合適。
沒人真的追溯過豆角被掛起來的首因,但所有解釋都很云南。
有人說掛著好看,有人說多子多福,掛一串豆,日子串起來不散。也有人說:這豆角結得多,掛著可以擋煞,或者最簡單的——擋灰塵。
真真假假,聽著都像。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就是應該被掛。
不管是民宿老板、老奶奶、年輕店主,還是搞民俗研究的博主,沒人愿意把豆角從自己的領地內收起來。
它得一直掛著,像一種安靜的存在聲明,我還在這。
它是云南的另一種門神。只是神不言語,只負責靜置,你帶它去哪,也都可以。
也有游客看了半天豆角,忍不住摸一摸問:“這是不是炒了挺香?”旁邊攤主一口云南方言:“別搞,這是藥。”
榼藤子確實能入藥,種子能祛風濕、通小便,研成粉能抹在濕疹上。
只是它的豆莢皮硬到離譜,種子也帶毒性,未經處理別說吃了,聞久了都怕過敏。
也有人說,過去困難時期,這玩意搗碎過糊糊,和玉米糊米糠糊一起,是某種命運限定套餐。如今富起來了,它也榮升為形態紀念品。
這才是反常識的地方:長得那么像菜,卻偏偏是裝飾;長得那么能吃,卻不能亂吃。
豆角的意義,正是在這“看起來是某物,其實不是”的游移感中,被無限拉伸。
它很像云南的時間,不快,不慢,不求解釋,掛著就行。
你剛開始覺得奇怪,再過一陣子就習慣了,甚至某天回到自己城市的電梯間,還會突然想:要不我也掛一根試試?
它不像什么“國潮”“文創”“民俗裝置”,它就是生活本身,只是被保留下來的一小段風干狀態。
你不能帶走大榕樹根部糾纏的情緒,也不能打包市場里濕漉漉的晨光,你拎不走山里的云霧,也抓不住寨子口孩子甩著手跑過時濺起的黃土味。
但你可以帶走一根豆角。
你把它掛在門口,時間久了,它也會變成你生活的一部分,像窗簾邊那道常年不動的折痕,像玄關地毯上永遠踩不平的那一角。
別人問你這是什么,你說不太清。但你知道,云南有它,你也該有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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