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新聞記者丨羅丹妮 范魚 王紅強攝影記者丨王紅強 羅丹妮 主編丨藍婧
編輯丨楊珒 責編丨李彬彬
64歲河南農(nóng)婦“麥子阿姨”因一次直播連線意外走紅網(wǎng)絡,其“種完麥子,我就往南走”的樸素心愿觸動萬千網(wǎng)友。此后,在百萬主播建議及網(wǎng)友協(xié)助下,她坐上人生第一趟飛機,跨越2000公里抵達西雙版納。
今年4月,在南方的暖陽中度過了一個冬天后,麥子阿姨返回河南安陽老家。這一次歸來,她不再只是那個一心撲在田間地頭、圍著家庭瑣事打轉(zhuǎn)的農(nóng)婦,而是重新找回了母親、奶奶和妻子的身份背后那個更加鮮活的自己。其丈夫此前曾反對她出行,歸來后發(fā)現(xiàn)她性格明顯開朗,笑稱其“見過的世面遠超自己”。
有網(wǎng)友評價稱,麥子阿姨的經(jīng)歷折射出鄉(xiāng)野群體中普遍存在的隱忍與溫情,稱其為“平行世界中姨姨、姑姑或母親的縮影”。
受到這趟旅程的鼓舞,麥子阿姨報名了駕校,她希望加快腳步看看外面的世界,并鼓勵丈夫共同出游:“就算一年走一個省份,還得活到一百歲。”
一
等待收割小麥
在云南打工旅居五個月后,64歲的麥子阿姨回到了河南安陽老家。走在村里,不少街坊向她打招呼,“何時回來的?一整個冬天沒見你,你腿‘長’了,眼寬了”,麥子阿姨聽到放聲大笑,眉眼彎成一條線。
也有熟人好奇,拉著她問這一路見識到的新奇事。麥子阿姨頓時來了興致:“南方的冬天和北方太不一樣了,到處都是綠油油的,大家都穿半截袖晃悠。大理的天特別藍,云特別白,房子像畫一樣。”
▲今年4月,回到老家的麥子阿姨在田地干活
回來一周,麥子阿姨沒閑著,每天6點起床去地里鋤草。地里露水重,一些莊稼苗還沒長高,9點太陽開始毒辣起來,麥子阿姨就收工回家。等太陽慢慢西斜,她又一頭扎進地里,一直忙活到天摸黑。
去年11月,她特意等到地里新種下的麥子剛發(fā)了綠芽,才出發(fā)去西雙版納。此后,其丈夫精心照料,返青、拔節(jié)、抽穗時準時澆水,只等5月末,小麥籽粒飽滿、顏色金黃,就到了收割的時候。
就連出游時,麥子阿姨心里也惦念著地里的莊稼,“農(nóng)民總有干不完的活,地里的莊稼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
麥子阿姨13歲輟學,為供3個妹妹讀書,開始在田間地頭忙活。每天清晨5點多,隊里就會準時敲鐘集合,一起去農(nóng)田里干活。隊長會給每戶人家分配不同的任務,干到晚上8點回家吃早飯。飯后,她又得忙著倒糞、積肥。
那時候她和同齡人整天跑著玩,爬樹、打彈弓,學得有模有樣,“男孩會的東西我都會。”麥子阿姨說,她性格開朗,不管去誰家,大家都喜歡她。這份喜愛讓她膽子越來越大,啥事兒都敢想,啥事兒都敢做。
這也包括年輕時,她曾試圖走出這片土地。20歲出頭,她去鄭州學裁縫,盡管家里不同意,可她鐵了心,揣上23元錢,就去了收音機廣播里說的學裁剪的地方。后來她真的學成了,租了教室,在城里還有滑縣等地辦過裁縫班,最后手指彈棉花受傷,她就去山西做生意。因放心不下孩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老家種地。
“我在山西的一天,看電視看到拐小孩的新聞,還把小孩弄殘疾了,我當時特害怕,第二天一早就買票,我要回家守著孩子。”麥子阿姨的后半輩子開始圍著孩子轉(zhuǎn),吃喝、學習、干活她不干涉,但她的態(tài)度是“學習差不多得了,別非得爭第一第二”。
▲在田間忙碌的麥子阿姨
兒子工作后很快結(jié)婚生子,她跟村里其他女性的生活仿佛套入同樣的公式:接送孩子、做飯洗衣,種麥子、收麥子,年復一年地走過大半輩子。
不過平日里,除了去地里干活,她偶爾也打打小牌。村子路口處,是村民們愛扎堆的地兒,大家常聚在那兒聊聊天。麥子阿姨有時候也想湊過去聽聽,可又拿不準主意——不參與,怕別人覺得自己不合群;參與進去,又怕自己性子直,說錯話惹大家不高興。
后來,她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樂子。她帶上饅頭、咸菜和水,騎著自行車或者電動車,在方圓20里的范圍內(nèi)到處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別的村子有啥新變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運氣好的話,還能挖到一些野蒜苗,心里別提多美了。
二
同齡人的向往
命運的轉(zhuǎn)折,始于一次偶然的直播連線。
那天夜里,麥子阿姨睡不著覺,她也沒想到會連上關(guān)注已久的博主大冰,并向他傾訴了南下的愿望:5000元積蓄、一輛電動三輪車、一頂帳篷,是她計劃的全部“裝備”。大冰建議她“以工換宿”,并推薦了云南西雙版納。這段對話被網(wǎng)友剪輯傳播,登上熱搜。
去年11月中旬,在多方幫助下,麥子阿姨在西雙版納瀾滄江邊的一家酒店里打工換住宿。她主要負責酒店公共區(qū)域,掃地、拖地、擦桌子、倒垃圾。休息時,她會換上特地買的長裙,梳妝打扮,別上發(fā)卡,去各個景點打卡。
▲麥子阿姨在西雙版納
剛來云南時,不斷有新聞媒體前來采訪。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請假”參與一些邀請活動和拍攝。直到今年3月,麥子阿姨的熱度逐漸冷卻。她辭去西雙版納的工作,去大理度過了一段“躺平”的生活。
麥子阿姨出發(fā)去西雙版納時,只有三妹家是支持的。下定決心去的時候,麥子阿姨的家人都很擔心。丈夫擔心她的安全和經(jīng)濟問題,也怕她遇到“網(wǎng)絡騙子”。就連她自己也在出發(fā)前猶豫,自己的腿能承受得住嗎?但是她覺得“想做的事情就應該膽大一點”,“只要不躺下就是好身體,能走就出來走走”。
三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當時是如何鼓勵麥子阿姨出走的了,三妹夫則上網(wǎng)搜了“大冰”的賬號,認為這趟出行是可靠的,“大概就是說你出去吧,沒事的。”麥子阿姨說。盡管三妹和三妹夫二十年如一日地勞作,至今也沒有出門旅游過。
63歲的三妹夫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年輕時曾去過東三省、廣東等地做生意,“到一個地方就是工作,沒有機會去見識城市面貌,而且和旅游時的心情不一樣。”
他在手機里看到麥子阿姨發(fā)回來的視頻,萬米高空下的云彩,以及風吹過洱海掀起的漣漪,“心里有種很想去的沖動。其實這個年齡段的人都有這個向往,但是真正能付諸行動的少,因為上有老人下有孩子、孫子,放不下這家里里外外的事。”
三妹夫舍不得牛場,每天喂草、擠奶,再拉到家門口售賣,還得掐著點兒接孫女上下學,養(yǎng)牛的活也“不是雇人就會的”。在三妹夫看來,他們這一代人必須要有所犧牲,但麥子阿姨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需要勇氣”。他計劃再過幾年,就把牛全賣了,然后“東西南北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有網(wǎng)友說,麥子阿姨是平行世界里被虧欠的、被辜負的、被無視著的,終生隱忍,卻又血尚溫熱的,我們的姨姨、姑姑,甚至母親。
麥子阿姨入職的酒店老板王先生對此深有感觸,他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二十多年了,兒時對母親許下的承諾,如今再難兌現(xiàn)。他表示,他答應麥子阿姨以工換宿不僅是幫她圓夢,更是在彌補自身遺憾。
三
丈夫的轉(zhuǎn)變
擰開燃氣灶開關(guān),麥子阿姨往沸水里扔下一把餛飩。案板旁的手機支架上,駕照科目一的教學視頻正通過直播間持續(xù)播放。待煮好的餛飩被盛出,直播間傳來的交規(guī)講解聲隨其身影從廚房移至客廳。
隨著年紀增大,麥子阿姨覺得自己出去看的地方太少,她希望自己的步伐更快一些,所以報了駕校,“就算一年走一個省份,還得活到一百歲才行。”
在去西雙版納前,她曾和一位騎著三輪車全國旅行的阿姨——朱姐約定出游。麥子阿姨羨慕朱姐的經(jīng)歷:朱姐老家在北方,現(xiàn)在旅游到湖北襄陽保康縣,這兩年她和老伴已經(jīng)走了二十多個地方。
其實三年前,麥子阿姨就想去考駕照,但是兒媳婦懷孕了,這三年間她照顧著孫女。現(xiàn)在孫子上四年級了,孫女由親家母帶著,等之后天熱了,她想去內(nèi)蒙古看看大草原。
麥子阿姨的丈夫是個務實的人,話不多。他和麥子阿姨是小學同學,自己一直讀到高中畢業(yè)。在他眼里,從小麥子阿姨“想得到啥就會一直努力”。
▲麥子阿姨和丈夫
他們在家附近開了一家小賣部,本想著能改善生活,但生意一般。他憂慮旅游的開銷會讓家庭雪上加霜,更放心不下田地、孩子。這種矛盾,折射出農(nóng)村老年群體普遍的困境:相對有限的物質(zhì)條件與精神渴望的拉鋸,家庭責任與自我實現(xiàn)的沖突。
不過,他雖嘴硬反對麥子阿姨出游,但心里卻始終牽掛。那天,等麥子阿姨抵達了高鐵站后,他將停在高鐵站的三輪車騎回了家。
麥子阿姨的丈夫后來發(fā)現(xiàn),正是這種好強的性格幫助了她實現(xiàn)心愿,她也變得開朗了許多。如今,麥子阿姨夫妻二人對生活體驗的認知也在悄然變化。
往日里,丈夫覺得手機上就能看遍全國的風景,麥子阿姨卻糾正:“是要接觸外面的世界與人。”丈夫點點頭,感慨道:“出去看看確實好。”還說以后麥子阿姨還想出去的話,他也不會攔著她。
在麥子阿姨看來,她當姑娘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性格,“但是我一結(jié)婚,各種生活瑣碎的事情打擊我,就沒有那么開朗,也不是那么開心。感覺就是永遠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想出去的愿望沒有實現(xiàn)。現(xiàn)在,就感覺為自己活了一把。”
“感覺我又年輕20歲。至少年輕20歲。”麥子阿姨覺得人一生應該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外面的世界,認識新的朋友,吃不同的飯,穿不同的衣服,當然這一路上,她更希望有丈夫的陪伴,“我感覺有一天他會出去的,有一天我會把他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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