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永寬
小高從機關回到了原單位。
朋友說,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你以為機關干部那么好當嗎?你性格特別直,說話不藏生(老家俗話是有什么說什么),只有老老實實的當工人,根本不適應機關工作,你看機關的那些干部說話辦事哪一個不是精明捉到鬼?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青峰山礦山遠離市區,一張市報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才能看到,礦廣播站只能轉播省城廣播電臺廣播,那時政治思想領先,礦黨委對宣傳工作抓得很緊。卷揚工小高二十多歲,因為喜歡寫作,參加了青峰山礦里舉辦一期通訊員學習班,組織了十篇廣播稿,由宣傳部派人送到省廣播電臺,只有小高一篇被省臺選中了。有一天傍晚,省臺下午六點半鐘對工人廣播時間,現在播送青峰山銅礦工人高某某的文章,題目是《皖南山區的明珠-----青峰山銅礦》礦山廣播站的聲音在五里礦區回響,第二天早上六點半重播。小高一舉成名,被礦宣傳部借調任通訊干事。小高勤奮好學,稿件不斷地在市報采用,礦黨委領導高興,李部長更是喜歡小高。
礦山舉辦詩歌比賽,當時李部長讓小高主編稿件。所有的來稿李部長先看了一遍,然后叫小高選編,時間控制在二個小時內,詩歌最多只能選用二十篇左右。
小高審稿時把副書記的"順口溜"抽了出來。
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李部長敲著桌面:領導的面子就是機關工作的里子!黨委副書記的詩,不怎么好也要選上。要我怎么說你啊?我也認為這不是好詩,但是他是領導啊!
小高選用了機修車間工人小王的詩,他認為這首詩刻骨銘心,發人深省,作者沒有對在礦山井下犧牲的父親刻骨銘心的愛是寫不出如此感人肺腑的好詩。
李部長說,這首不能參加朗誦會,太悲觀了。小高固執已見:真正的好詩不能選,不是詩的反而要選,那么標準呢?部長說,選用這首詩容易造成負面影響,領導聽了會不高興。什么標準不標準!小高你年輕幼稚,你不懂政治。
青峰山礦黨委提出口號:跑步學大慶,九個月建成大慶式企業,而且用大紅紙寫出來貼滿了礦區交通要道。學大慶怎么能跑步?小高是個楞頭青,他想自己作為青年職工應該有責任向礦黨委提出這種口號不慎重不嚴肅,并希望礦黨委收回這個口號,免得造成不好印象。
小高的言論傳到了黨委書記的耳朵里。
李部長直接找到小高:你真是楞頭青,竟敢對黨委提出的口號發出疑問。小高說,黨委提出的口號不是不對,而是不慎重不嚴肅,學大慶的本質是學習大慶的創業精神,怎么可能用跑步兩字代替?礦黨委書記聽了非常不高興。對李部長說,這小高怎么這樣的幼稚,叫他回原單位上班去。
那一天李部長特地把小高叫去他的辦公室,說,小高,你是張副主任和我把你選來的,我們真是舍不得放你走。可是沒有辦法,怪你這個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不成熟,幼稚。你還是暫時回原單位上班去,你來我們這里幾個月時間,我看你是我們礦山難得的筆桿子,以后肯定有機會再到機關來。
小高幾個月前也不想來機關,甚至幾天晚上沒有睡好覺。他的稿子在省廣播電臺廣播后,他在負190米開卷揚,機關干部下井勞動,政治處張副主任來到卷揚機房休息,問小高你的文章省電臺廣播了你知道嗎?他說知道,并問他什么文化程度,是否愿意到機關去工作,他說考慮考慮。下周六干部勞動,張副主任又來問他考慮好了沒有。小高說,我老婆孩子在老家農村,生活困難,在井下當卷揚工,糧食每月定量42斤,每天保健票二角伍分,每月大夜班有四塊多元的夜班費。暫時不想去。張副主任說,再給你十天時間你再考慮一下。小高給家鄉公社黨委書記的表哥寫信,表哥來信把他罵了一頓:你這人真是不識抬舉,只看到眼前芝麻大的利益,礦里領導想提拔你,你卻往后賴,不想坐轎子(人抬著走),只愿意做屎掩子(老家裝屎的工具)。
當張副主任下井勞動第三次征求他意見時,他愉快地答應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先來機關試試,自己當工人不一定適應機關工作。于是借調到宣傳部當上了通訊報道干事。
小高想,半年來在宣傳部門工作自己沒有過錯,卻被領導不理解心里不舒服,他又給表哥寫信,說了自己的苦悶,表哥來信說,你不是一般的幼稚,是太幼稚了!
卷揚機房的鐵門依然油膩膩的。高志強摸著熟悉的操縱桿,聽見廣播里正在播放新來的通訊員寫的稿子。
后悔嗎?老工友遞來搪瓷缸,茶垢在杯沿結成了深褐色的環。
小高望著巷道深處閃爍的礦燈,想起小王那首被斃掉的詩。他突然笑了:至少......我還能說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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