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這部書的精華,是在西門慶死后的章節(jié)里,將人性的真源得到升華。
看透了西門慶離世后的人性涼薄,才真正領悟到佛法的真諦,以及作者寫此書的真正用意。
看似寫情欲,實則寫人性;
看似寫人性,實則寫世間法;
看似寫世間法,實則寫出世之道,寫佛法,點悟愚迷眾生。
“佛法原無文字障,工夫向好定中尋。”
西門慶因服有僧藥過量,又被潘金蓮追命,脫陽而亡后,曾經(jīng)西門慶身邊人的百態(tài),才真正值得大家品悟。
因為西門慶要停放四七后才下葬,于是從他斷氣的第一晚開始,便有了這人性涼薄的故事。
且看下面這九件事:
第一件事:
西門慶斷氣,吳月娘生子,世間竟有這么巧合的事,所以吳月娘生的兒子,被大家叫做“墓生兒”,取名“孝哥兒”。
西門慶臨終還沒有準備棺材,吳月娘又要生孩子,于是叫丫頭開箱取了16錠元寶去買板材,慌手慌腳,箱子打開后又忘記關掉,只留了二房李嬌兒守著吳月娘,她趁月娘昏沉時,偷了箱子里的五錠元寶拿回房里藏著。
月娘后來發(fā)現(xiàn)箱子沒鎖,就罵丫頭,結果被三房孟玉樓和五房潘金蓮在一旁聽見,上了心,覺得月娘是妨著她們,也沒趣地就離開了,一句話打翻了一船人。
第二件事:
西門慶生前規(guī)劃的一樁生意,因為朝廷要修很多的亭臺樓閣,便要用到很多珍稀古器,中間人李三便前來對西門慶說了這項生意,讓他跟張二官合伙,每人拿五千兩來做這筆買賣。
可西門慶并不想與別人分利,只想獨吞這筆生意,于是封了十兩黃金葉給下人,去兗州府討批文。
可批文討了還沒回來,就在路上聽到了西門慶去世的消息。
主人一走,下面的人就有了盤算。
一人提議,干脆去投靠張二官,把這筆生意拿給張二官做,對西門府上人就說批文沒討下來。
有一個小廝不想忘恩負義,回家對陳敬濟和吳大舅說了實話。
吳大舅是吳月娘的親弟弟,姐夫一走,吳大舅就只想圖利,盡管之前也受到了不少西門慶的恩惠。
李三悄悄給了吳大舅20兩銀子,把先前李三寫給西門慶的借條650兩改了,少了他們50兩銀子,重新寫了借據(jù),讓他們慢慢還。
第三件事:
王六兒來祭奠西門慶,因吳月娘已經(jīng)得知西門慶和王六兒的私情,對她便沒了好臉色,還在屋里破口大罵,罵得王六兒坐不住就走了。
王六兒的丈夫韓道國此前被西門慶派到揚州收布匹去了,此時正收了四千兩布在船上往回走,在路上也聽到了西門慶去世的消息,于是韓道國瞞著另一個同行的來保,賣了一千兩的布,說先送回去,回家聽王六兒說了一通吳月娘罵她的話,兩人一商議,干脆帶著這一千兩投奔女兒家去了。
王六兒的女兒嫁到了東京蔡京府上的管家翟云峰家里,也是西門慶介紹的,如今老兩口杖著權勢,知道西門慶一家不敢到蔡府上要人要錢,也只能吃啞巴虧了。
第四件事:
這來保也不是省油的燈,得知韓道國偷偷拿了一千兩跑了,他也便偷偷賣了800兩的貨,悄悄盤下了一所房子開布鋪,作為自己的退路,只交了2000兩回去,對吳月娘說話再沒有以前的尊重。
來保5歲的兒子跟王六兒4歲的侄女兒早定了娃娃親,吳月娘不知道,來保回家后就把沒了的2000兩全部推到了韓道國身上,說是他卷走了2000兩。
翟管家看上了西門慶府上四個彈唱的女人,吳月娘給了兩個,讓來保送到太師府上去,在路上,來保就先把這兩個女子給享用了。
第五件事:
西門慶一走,潘金蓮跟西門慶的女婿陳敬濟每晚都在調笑,還拉著春梅私混到了一起。
更荒唐的是,潘金蓮居然還懷上了陳敬濟的兒子,只是吃了墮胎藥,打下了六個月的孩兒。
月娘得知真相后,打發(fā)了媒婆來接回春梅和金蓮,轉賣到別家去。
出殯那日,二房李嬌兒和吳二舅還在花園后房里調情,又悄悄偷了許多東西出去。
李嬌兒本是勾欄的人,大西門慶一歲,當時隱瞞了6歲,說自己只有28歲被西門慶花了300兩銀子娶回來做了二房。
西門慶一走,姐妹們就勸她重投新主,利益為上,本就沒兒沒女,沒必要守著舊主家,以后也沒好日子過了。
李嬌兒在屋里又哭又鬧,只讓吳月娘同意她離開,還想再要幾十兩遮羞錢,最后終于拿了自己房里的所有物品,并偷的許多值錢物品重回勾欄。
第六件事:
蔡御史來家憑吊,只帶了兩匹杭州絹,一雙絨襪,四尾白鲞,四罐蜜餞前來,先前他每次來西門慶家里,西門慶都是重禮相送,又好酒好肉款待,這人一走,蔡御史拿著這些薄禮,放下禮物,喝了一杯茶,就離開了。
當然,還拿了50兩銀子來還給西門慶,說是之前借的,今日湊齊全部奉還了。
蔡御史先前拿了西門慶的錢財不下十倍,如今卻如此寒涼,可見人心,時去勢去。
第七件事:
張二官只比西門慶小一歲,現(xiàn)年32歲,西門慶沒了,那正千戶掌刑的職位就空缺出來了,張二官想頂了這個缺,于是叫人拿了上千兩金銀去東京樞密院打點去了。
李三借了五千兩,張二官出了五千兩,兩相合伙做了古器這樁生意。
第八件事:
西門慶最好的朋友應伯爵,也是跟西門慶走得最近的一個常在他身邊打秋風的破落戶,先前得的好處最多,人走茶涼,也是翻臉最快,最忘恩負義的一個。
眼見西門慶這個靠山已倒,他便尋到了張二官府上。
先是把李嬌兒離開的消息告訴了張二官,用了五兩銀子,讓李嬌兒陪了張二官一夜;后又出主意,讓張二官花幾百兩銀子把潘金蓮娶過來。
第九件事:
李瓶兒走后,西門慶請相師畫了李瓶兒的影身照掛在她房里,房間也保持著原樣,給了奶娘如意住,西門慶也好隨時過來和如意私會,還把李瓶兒的好些衣服首飾都給了如意。
西門慶剛走,吳月娘就讓人把李瓶兒的東西全部收到庫房里,把床和畫相燒了,如意繼續(xù)跟著月娘帶孝哥兒。
西門慶剛走,身邊人競相露出本相,各自盤算,無情無義,人性的涼薄在這一刻,真的是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生前那般揮霍大氣,死后盡顯凄涼薄情。
生前西門府里每日達官貴人,絡繹不絕;死后連駐足一杯茶的時間都嫌多余。
生前女人仆人哪個不恭敬巴結,死后全部快速逃離,趁勢另投靠山。
佛法講“空無”,講“出離”,講“不著相”,其實早就把塵世的一切說透,哪一個能留到最后,哪一個能保持長久不變,又哪一個不是勢去山倒,隨勢趨附。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根身器界一切鏡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
“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我身本不有,憎愛何由生?”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jīng)百千劫,常在纏縛。”
“淫心不除,塵不可出。狂性頓歇,歇即菩提。”
佛家講“緣起性空”,指世間萬物都是由因緣和合而生的,一旦因緣散去,亦都不復存在。
在世時,人們執(zhí)著于貪嗔癡,待到離去時,萬般帶不走,唯有業(yè)隨身。
所以在《金瓶梅》的開篇,作者就寫道:
“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凈,披上一領袈裟,參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滅機關,直超無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個清閑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
這也是西門慶唯一的兒子孝哥兒的結局,15歲那年,跟著普靜禪師,披上一領袈裟,絕塵而去,法名“明悟”。
而那個常年跟在西門慶身邊的隨從玳安,看盡了西門慶在生時的榮華富貴,色欲權勢,吳月娘將其改名為西門慶,玳安便成了西門府里的“小西門慶”,為月娘養(yǎng)老送終。
一個看破出世,一個還在欲海里翻騰,各自慧根不同,結局與業(yè)力自然殊遠。
世間的,走不出迷霧塵埃;
出世的,盡知浮生一夢,轉頭成空。
故:
世間熙熙,從來富貴無了局;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難放下。
說了便了,當放則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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