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借命而生》的收官，一場橫跨了二十余年的疑案水落石出。

電視劇《借命而生》改編自魯迅文學獎得主石一楓的同名小說。在故事中，心懷刑警理想卻困守看守所的獄警杜湘東（秦昊 飾）與嫌犯徐文國（韓庚 飾）、姚斌彬（史彭元 飾）產生了命運的交集。在一次押解途中，徐文國、姚斌彬趁機脫逃，杜湘東竭力將姚斌彬逮捕，而徐文國則遁入茫茫人海。從此，杜湘東展開了一場長達二十余年的追捕。這場追捕不僅滲透進他們親人朋友的生活，也變成了兩人命運的驅動和底色。

陸川執導懸疑劇《借命而生》

相比小說原著，電視劇在人物與情節設定上皆有改動，引發不少網友熱議。

“對于劇中新加的人物或情節，我都挺喜歡的。我自己看的時候，還真是認真去看我沒寫的那部分。”在接受澎湃新聞·文學花邊專訪時，石一楓表示自己并未參與主創，但對電視劇的改編表示理解和喜歡。

“如果滿分是100分的話，90分肯定有。”

石一楓《借命而生》

【對話】

澎湃新聞：作為原著作者，你看這部劇是什么樣的感覺？

石一楓：當時他們剪出了一個14集的版本，我看了兩天。一個是好奇演員選角跟原著人物相不相符，另一個也想看看它怎么處理一些關鍵性的情節，或者增加了哪些情節。

澎湃新聞：你覺得選角怎么樣？

石一楓：我覺得非常好。

澎湃新聞：具體說呢？

石一楓：秦昊、韓庚就不用說了，我還覺得史彭元這個演員選得非常好，他那個勁兒，真的就和姚斌彬一樣。他的整個形象和表演特別符合姚斌彬這個角色。女主角也選得特別好。鐘楚曦給人的感覺就是小城女神。后來我還跟陸川說，這個就把小城女神演到家了。

獄警杜湘東（秦昊 飾）與嫌犯徐文國（韓庚 飾）、姚斌彬（史彭元 飾）產生命運的交集

劉芬芳（鐘楚曦 飾）

澎湃新聞：劇中也有自己延伸出來的女性人物，比如孫永紅。

石一楓：對。劇里的女性角色基本上都是重新塑造的，原著里劉芬芳當然有一些情節，但是沒有男性角色那么多。孫永紅那個廠花，原本在小說里只有幾句話——“而且他還談過一個女朋友呢，跟姚斌彬他媽當年一樣，也是廠花”“后來認識了個工業局的干部子弟，沒兩天就跟人家結婚了，又沒兩天就調到機關坐辦公室去了”。劇把他們的交往過程也拍出來了，我覺得挺動人的，兩個女性角色都非常動人。

孫永紅（林博洋飾）

澎湃新聞：我對劇中的姚斌彬也印象很深，有一幕是他要被槍斃之前對杜湘東的回眸，很抓人。小說里杜湘東在姚斌彬被行刑前幫忙扎緊麻繩這個細節也被保留了下來。

石一楓：對，陸川拍東西還是非常細，他對特別有表現力的情節很敏感。我覺得他屬于那種作家型的導演，或者說對文學細節感覺特別好的導演。那種關鍵的場次，他老能用一個特別到位的細節把這個情節給撐起來。

《借命而生》劇照

澎湃新聞：劇中還有哪些情節是讓你印象很深的？

石一楓：杜湘東和劉芬芳初次見面的那場戲，劉芬芳在杜湘東脖子上蓋了個藍色章，多妙啊。那場戲就能解釋后來為什么劉芬芳一直在追求杜湘東。那場戲把“一見鐘情”這四個字表現得特別好。

還有劇中反復出現的水壩，既有畫面的審美意義，也有象征意義，還在情節上起到作用，比如廠長兒子就是從水壩跳下去的，整個水壩的意象非常妙。再就是冷庫車在劇里的使用也很有意思，徐文國逃跑利用的是冷庫車，跟豬一塊跑了。再翻回來一場戲，是劉芬芳開著冷庫車去接杜湘東結婚。整部戲前半部分這種鏡頭用得特別多。

《借命而生》劇照

澎湃新聞：作為原著作者，你看下來會給這部劇打多少分？

石一楓：如果滿分是100分的話，90分肯定有。

還有10分是可以理解的。客觀地說，從文學性上講，小說里沒有真正的壞人，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屬于小說的寫法，或者說是一個屬于藝術電影的寫法，是一個相對抽象的表達方式：沒有一個具體的壞人，折磨人的是什么？

但電視劇是一個更大眾的藝術形式，它有它的特點，比如得有具體的壞人，像車間主任李超、保衛科長劉廣才，還比如說廠長父子。他們是具體的壞人，電視劇還是需要這種角色。所以增添這些角色我覺得可以理解，而且添得也挺好的。像是蘇小玎演的廠長兒子，我覺得人物挺有層次的。

澎湃新聞：因為是懸疑劇，大家一開始就在猜誰是壞人。

石一楓：蘇小玎一露面你就知道他壞了，這幾年他已經把壞人演得出神入化了。還有對保衛科長的處理，有一集上來第一個鏡頭就是他的整個表情和狀態，陸川把握得特別好。

車間主任李超（梁天 飾）

澎湃新聞：回想下當初寫小說《借命而生》，是有什么觸動嗎？

石一楓：當時（2017年）剛寫完一個長篇小說《心靈外史》，在《收獲》發表之后，本想歇一下，但是看到咱們國家修改了刑法，突然就冒出一個想法，覺得可以寫一個追逃的故事。

我最早的計劃是從逃犯的角度去寫，但后來覺得這樣的故事太傳奇了，“越獄”成功、混江湖成為企業家，這個故事太傳奇了。作為電視劇可能可以，但作為小說尤其是純文學小說，我想過于傳奇的東西有時還是得稍微回避一點。

那么，從警察的角度去寫這個故事，可能更好一點。因為警察是一個普通的人。

澎湃新聞：我看劇時發現很多網友在找“點題”，比如姚斌彬被槍斃以后，有人說徐文國是借著姚斌彬的命而生的。最后杜湘東有一段獨白，也是小說最后一段的內容，杜湘東意識到他其實也是借了很多人的命而生。在“借命而生”這四個字背后，你有哪些思考？

石一楓：最早想的意思其實就是觀眾說的，徐文國管姚斌彬借了一條命，所以杜湘東說徐文國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因為他這條命是管人家借的。當然你可以引申，可以往更抽象的層面去想，其實杜湘東也是向別人借了很多命，比如劇里的大蝦米，還有劇中劉芬芳也死了，杜湘東也是借了人家的命。

往更廣了說，每一個人的生命肯定都是連接起來的，連接在一塊的，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是完全獨立存在的，都跟別人有關系。所有的人都欠著別人的，從生命的角度，都欠著別人什么東西，就有這種感覺吧，“借命而生”應該還有這個意思。

《借命而生》劇照

澎湃新聞：這部小說是不是也是你自己比較滿意的一部作品？

石一楓：還行，我對自己寫作比較滿意的一個地方是我寫的每個東西都不太一樣，比如我不會因為寫過一個破案題材，接著就再寫幾個雷同的題材。我不會這樣。我只寫過一個破案題材，就是《借命而生》。其他小說都是別的題材，有寫信仰的，有寫國際化的，有寫互聯網的，有寫游戲的……每一部小說，起碼自己跟自己不一樣，我對自己有這點要求。所以每部小說對我來說都挺獨特的，都有不一樣的感覺。

澎湃新聞：你作為小說作者，也是在借小說人物的命而生。

石一楓：那肯定了，寫小說，這些人一直陪著你。

石一楓近作

石一楓最新作品《一日頂流》

澎湃新聞：我還想問一個，蠻多觀眾在討論一個話題——劇里徐文國最后死了嗎？

石一楓：我覺得應該是沒死。

杜湘東之所以是一個“英雄”，就因為他救了徐文國。杜湘東沒有成為一個通常意義上的那種高大上的英雄，但最后他還是成為了一個英雄。他雖然沒有抓住一個人，但是他救了一個人。我們通常說警察當英雄是因為他能抓人，但杜湘東成為“英雄”是因為他救了徐文國，所以我覺得徐文國肯定沒死。

劇中徐文國最后的結局引發熱議

澎湃新聞：感覺這和小說本身也更契合。

石一楓：對，看到后面那幾集，我也一直在猜。陸川有幾個鏡頭，一個是把蹄花店搬到家里，這本身就不對勁，然后蹄花店的燈又滅了，從電影語言來說，這是悲劇性的預兆，但是最后劉芬芳的遺像把我也給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