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至今近30年,上海銀行用實力把一手好牌打爛。
2025年第一季度,上海銀行總資產為3.27萬億元,被寧波銀行反超,跌出城商行前三。
窘境當前,新帥就顯得尤受關注。5月7日,上海銀行召開業績說明會,顧建忠第一次以上海銀行“一把手”的身份公開亮相,面對媒體的長槍短炮,他表示自己對上海銀行的情況還在了解過程中,“畢竟回來只有10多天”。
這話并不完全是謙虛。闊別10年后,增速放緩、擴張乏力,日漸平庸的上海銀行,恐怕讓這位老將倍感陌生。
1997年,顧建忠從復旦大學世界經濟系畢業加入上海銀行,一干就是17年。在他2015年跳槽前,上海銀行坐擁1.45萬億總資產,底氣十足,向北京銀行的“一哥”之位發起挑戰,是城商行龍頭的有力競爭者。
十年之后滄海桑田,上海銀行2024年營收和凈利分別僅有4.79%和4.5%的增速,對一家城商行而言算不上快,更何況是曾經的頭部城商行。
離開上海銀行期間,顧建忠在上海農商行掌舵,后者在其帶領下五年內凈利潤翻番。此番回歸,顧建忠顯然也身負力挽狂瀾的重任。
但想真正施展手腳,他至少面臨三重阻礙,要先“除三害”。
第一重阻礙,是決策通道是否順暢,上層戰略能否順利被執行。歸根到底,是人的問題。
時間回到2015年,上海銀行上市前夕,時任上海銀行黨委成員、人力資源部一把手的顧建忠,卻被調任上海國際集團擔任副總裁。
彼時顧建忠37歲,是最年輕的班子成員,也是上海銀行的元老。
“上海城市合作銀行”(上海銀行前身)成立第二年起,顧建忠就已加入,并先后在公司金融部、港臺業務部、授信審批中心等業務部門擔任要職,一番摸爬滾打,積累了豐富的對公業務經驗。
此后,其又在一系列組織架構改革中展現出優秀的個人能力:
總行層面,顧建忠將個金部拆分為零售業務部和私銀部,業務條線更加細分,目標客群更為明晰;
分行層面,上海銀行在上海地區新設市北、市中和市南三個區域總部以大力拓展業務;
此外,顧建忠還主導了員工薪酬與機制改革,完善了內部晉升體系等。
年輕有為,諸多戰績在身,顧建忠的前途一片光明,因而此時的一紙調令,引發市場無數猜想。
有內部人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顧建忠是“目標和干勁都很足”的人,他離開上海銀行,或與當時的管理層架構與業務導向有關。
對一家城商行而言,由于定位常常是服務區域經濟發展,且股東大多為本地國資背景,故董事長常常來自本地國企或國資直接任命。杭州銀行、南京銀行等均是如此。
這種方式,有利有弊。好的一面是國資背景的董事長,往往能為銀行帶去大量城市發展的衍生業務機會,尤以基建項目最為典型。
但由于董事長們大多沒有銀行從業背景,在戰略制定、發展導向層面常表現得“不專業”,這是城商行們常走“彎路”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上海銀行是個異類。它的歷任董事長履歷,不但輝煌,而且專業:
曾任工行行長和董事長、掌舵宇宙行16年之久的姜建清,走馬上任之前在上海銀行干了兩年行長;
被稱為金融界黃埔軍校的建行,更是為上海銀行“定點輸送”了諸多董事長,傅建華、寧黎明、范一飛以及剛剛卸任的金煜,都曾在建行擔任高管。現任行長施紅敏,同樣出身建行體系。
在銀行界,建行系董事長和行長“搭班子”不算少見。浦發空降的董事長張為忠和行長謝偉,就都是建行背景出身。
但歷任董事長都是建行系,也容易讓銀行本身“變味兒”,就像往一杯白水里不停地滴檸檬汁,最終這杯白水,會無可避免地成為“檸檬汁分汁”。
當然,江湖上的紛爭,比飲料和水的融合要激烈得多。
工作理念上的差異,不同派系間的“同床異夢”,甚至黨同伐異,都會成為出走的動機。
具體細節我們無從得知,只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一窺真相的影子。
顧建忠本人對金融頗具獨到思考。20年前,馬云說螞蟻、阿里要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今后讓銀行這個恐龍消失。彼時的顧建忠,既不像民生銀行時任董事長董文標那樣咄咄逼人,也不像其他同行那樣默不作聲,他的態度,是馬云說得“既對也不對”。
理由是,現在的銀行和20年前的銀行已經不可同日而語,20年前的銀行和現在銀行的基因的內涵和表現,至少2/3以上發生了變化。改進了之后,自然就創新迭代,鳳凰涅槃。
而顧建忠不讓上海銀行“消失”的辦法,是發力科創、綠色普惠、實體經濟制造業。
這與前任董事長金煜的路線頗為不同。在金任期內,上海銀行主要發力跨境金融業務,促成了一系列海外業務和機構的落地。
誠然,業務選擇、路線制定本身并無對錯,但人的選擇總有取舍。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大抵如此。
如今顧建忠回歸上海銀行舵手之位,至少說明上海國資對其寄予厚望,愿意給他的發展路線試驗機會。只是多年建行系的浸染過后,作為“本地派”的顧建忠,還能順利指揮上海銀行嗎?
顯然是個考驗。
第二重阻礙,是業務需要重回正道。
2016年之后,上海銀行的擴張速度明顯放緩。當江蘇銀行、寧波銀行和南京銀行都跑出雙位數的資產年復合增速之際,只有個位數的上海銀行無疑被甩在了后頭。
原因是什么?
不少人會將目光投向2020年地產風險的集中爆發,認為正是這一事件打斷了上海銀行的上升趨勢,成為其增長路上的負累。
誠然,踩雷寶能、恒大讓上海銀行頗為被動,但踩雷的不止上海銀行一家,投身地產本質上是因勢利導的選擇,在做出選擇的當下并無對錯。對一家銀行而言,更關鍵的是事后的調整能力。
上海銀行調整得如何?
2024年末,上海銀行地產不良率僅為0.98%,整體不良率為1.18%,連續兩年呈現下降趨勢。
當然,第三階段尚有177.54億貸款應該但未被認定為不良,而如果說不良認定存在能“注水”的空間,那么更有力的例證,是上海銀行對公業務的利潤率呈現階梯式爬升。
2020年,受地產風險集中暴雷影響,對公整體利潤率出現近幾年的顯著低谷,僅為41.14%,此后至2024年,利潤率反倒一路走高,爬升至60%以上高位。
你可能會說2020年之后對公業務營收有所下降,變相導致了利潤率升高。但也有可能是上海銀行在地產風險爆發后,主動放慢了擴張速度,在化解不良的同時深耕對公客群,提升業務盈利能力。
數字反映的問題,至少說明上海銀行對公業務的賺錢能力尚在。但與這條一路走高的利潤率曲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路走低的凈息差。2018年后,上海銀行的凈息差在長三角主要競爭對手中一路墊底。
凈息差如此之低,與上海銀行的資產投向有關。
在銀行所有生息資產中,發放貸款和墊款的收益率通常是最高的,上海銀行也不例外。
因而明智的做法是在這一領域加大資產投入。但在過去十年里,上海銀行信貸與金融投資并重,前者長期穩定在39-42%之間,后者占比19-42%,相較十年前的14%顯著提升。如今兩者規模已相差不大。
這實際上降低了凈息差的整體水平。
加之在銀行扎堆的上海,上海銀行攬儲成本相對剛性,這意味著負債成本相對較高,且下行空間十分有限。
導致的結果,是在債市行情波動的背景下,過去十年里,上海銀行業績波動極其劇烈,從三成以上的增幅,到個位數甚至負增長,堪比過山車。
這其實頗讓人費解。城商行常將金融投資當做規模擴張的快車道,南京銀行甚至儼然將之當成了“主業”,但這大多是因為一把手大多并非銀行背景,在經營上不甚專業所致。
出自建行的上海銀行舵手,為何也會犯同樣的錯誤,走上一條虛妄的“快車道”?
第三重阻礙,是顧建忠急需為上海銀行重建特色。
對一家中小銀行而言,在不具備規模和專業優勢的前提下,與國有行和全國性股份制銀行競爭的前提,是有自己的差異化特色,這在群雄割據的上海尤其重要。
上海銀行曾經有自己的特色,但是浪費了。
時間回到1998年,成立不久的上海銀行,遇到了兩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事。
一是中國人口自然增長率首次降至10‰以下。但大多數人的眼光,仍被彼時充滿活力的人口結構(0-14歲人口比重為25.7%,15-64歲人口比重為67.6%)吸引。
二是剛成立兩年的上海銀行,成了上海唯二的兩家養老金代發行之一。
結合起來看,你很難說清這究竟是決策者的毒辣眼光,還是巧合使然,但在此后的數十年里,從養老金代發開始,養老金融成為了上海銀行零售金融的穩固基本盤:
2016年,上海銀行登陸資本市場。2017年,上海銀行養老金客戶存款占比已接近全行儲蓄存款的50%,上海絕大多數事業單位、大型企業的養老金都與之“捆綁”;
2019年,上海銀行養老金客戶157.69萬戶,數量位居上海地區第一,新獲取客戶數也創近五年新高;
2024年上半年,上海銀行養老金融業務仍占據上海地區市場份額首位。養老客戶存款規模為3025.11億元,占全行個人存款余額的52.6%。
而在過去數年里,養老金客戶綜合資產(AUM)占據零售客戶綜合資產的比例也一直在45%以上,與存款比例基本持平。
如此巨大的市場份額,超過半數的存款占比,中收占營收的比重卻不足10%,十分不尋常。
誠然,老年人在財富管理方面較為保守。但從2020年開始,上海銀行儲蓄存款收益率波動下降,這意味著僅僅存銀行,顯然無法滿足養老金“保值增值”的需求,買入其他財富管理產品,理應是大勢所趨。
但數據上卻呈現截然相反的結果,從2022年開始,上海銀行的中收占比顯著走低。
原因是什么?
一言以蔽之,上海銀行和主要客群間的互信,并不充分。
早在2012年,中國經營報就曾報道稱,上海銀行與上海社保長達12年的合作斷裂,上海銀行名下全部養老金業務將轉移至中國銀行。盡管該消息此后被證偽,但在當時市場仍掀起軒然大波。
彼時,上海銀行正在經歷長達三年的高管動蕩。行長換了又換,董事長之位也空缺長達半年之久,有分析人士猜測,上海社保此舉,或為保證養老金存款的安全性。
要知道當退休老人占據一家銀行半數以上的零售客群時,平衡經營壓力和社會責任感,就成了必須小心翼翼面對的課題。但上海銀行似乎并未從本次風波中吸取教訓。
浙江日報旗下“銀柿財經”曾報道過一個案例,2023年5月,84歲的王云“坐六站公交、倒兩趟地鐵、再乘一次公交”,幾經輾轉,只為將上海浦三路支行以及一名客戶經理告上法庭。原因在于上海銀行此前賣給他的“低風險理財產品”實際上是由良卓資產管理的一只私募基金,暴雷之后,王云血本無歸。
2017年,王云賣掉自己的房子,準備搬進郊區的養老公寓,但由于一時沒找到住處,王云就將差不多200萬的購房款存進了自己平日領養老金、打交道最多也最信任的上海銀行,也因此買下了那款理財產品。
據投資人統計,有27名儲戶在浦三路支行購買了良卓資產旗下的私募基金,總計金額超3700萬元。而90%以上的購買者都是退休老人,最年輕的一位也已經年過五十,“相信銀行”是他們在采訪中說得最多的話。
數次風波,損害的是上海銀行在養老客群中的品牌聲譽。一來二去之后,即便其具備養老金代發的先發優勢,但深度老齡化帶來的業務紅利,上海銀行還需拿出更多的誠意才能吃到。
對顧建忠來說,重回自己戰斗17年的地方,是機會,也是挑戰。
上海銀行基本盤尚在,上海的資源稟賦亦足夠培育一家頭部城商行,顧建忠有足夠廣闊的天地施展手腳。
但在這之前,他的管理藝術、戰略決心和領導技巧,要先受到考驗。
參考:
上海銀行:老將顧建忠的“回旋”,阿爾法工場金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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