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盧曉旭
(一)
天還沒亮透,晨霧就像團濕漉漉的棉花,把青石板路裹得嚴嚴實實。村口老樵夫老李頭挑水時又摔了罐子,“嘩啦”一聲脆響,清水混著碎瓷片在石板縫里流成小溪。這已經是他這個月摔的第十個水罐了。
那天晌午,我蹲在古渡口看擺渡人老張撐船。老張一邊用竹篙戳著河底的礁石,一邊跟我嘮嗑:“娃娃,你曉得不?長江到了巫山腳下,突然就變乖了。第七道急彎過去,水面平得能照見天上的云彩。”他指了指船舷外翻涌的浪花,“這些暗礁看著討人嫌,可沒它們,河水咋知道該往哪流?”
這話讓我想起去年在敦煌莫高窟看到的壁畫。斑駁的墻壁上,飛天仙女的飄帶像被風吹起的絲綢,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導游說,古代畫工們剛開始畫的時候,那些飄帶要么僵硬得像木棍,要么軟趴趴沒個形狀。他們在宣紙上畫了成百上千遍,手腕都磨出了繭子,最后才在洞窟的墻壁上找到了靈感。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可他沒說全乎——每次河水撞上礁石,都會在河床上鑿出新的河道。就拿金沙江來說,從巴顏喀拉山下來的雪水,在虎跳峽硬生生把兩座大山劈出一道縫。我親眼見過壺口瀑布的巨石,被激流打磨得光溜溜的,石頭縫里還長出了嫩綠的地衣,就像在說:越是摔得狠,越能長出新的生機。
(二)
去年秋天,我去終南山拜訪一位老和尚。推開寺院木門時,正看見他拿著竹掃帚掃地。陽光透過竹葉,在他腳下灑下一片片晃動的光斑。老和尚突然停下動作,盯著地上的竹影說:“竹子長高半寸,就得疼一次。你摸摸這竹節,哪個不是憋足了勁兒才長出來的?”
這話讓我想起蘇軾在黃州的日子。烏臺詩案那會兒,他被關進大牢,差點丟了性命。后來被貶到黃州,住著破茅草屋,連飯都吃不飽。可就在那段難熬的時光里,他寫出了《寒食帖》。墨跡里還帶著牢獄的寒氣,卻又透著股說不出的灑脫。元豐五年的春雨淅淅瀝瀝,他穿著草鞋,拄著竹杖,在泥濘里邊走邊笑:“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這股子從容勁兒,不就是從泥潭里一步一步趟出來的嗎?
在敦煌藏經洞,我見過一幅絹畫,畫里佛陀正在割肉飼鷹,傷口處滲出的不是血,而是金色的粉末。畫師在旁邊寫了句題跋:“菩薩低眉,不是生來就慈悲,是看遍了人間苦難才有的選擇。”這讓我想起德國作家黑塞寫的《悉達多》,主人公在恒河里嗆過水,在泥沼里打過滾,最后才明白:真正能渡自己的,從來不是別人的船。
就像龍泉窯的青瓷,最漂亮的冰裂紋不是特意畫上去的。窯工們守著窯爐好幾天,就盼著開窯那刻。有時候火候不對,瓷器“砰”地炸開,裂出一道道紋路。可誰能想到,這些裂痕反而成了獨一無二的美。
(三)
前年去希臘旅游,站在雅典衛城的殘柱前,仿佛還能聽見兩千多年前波斯戰船燒起來的噼啪聲。那些石柱上的裂痕,就像歷史留下的傷疤。修昔底德寫《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時,沒回避雅典軍隊吃的敗仗,反而把那些狼狽事兒寫得明明白白。這不就跟德爾斐神廟那句“認識你自己”一個道理嗎?只有承認自己摔過跤,才能走得更穩。
斯巴達戰士的盾牌,看著锃亮結實,其實每塊都挨過三百次以上的撞擊。工匠們把青銅燒得通紅,再狠狠砸下去,雜質就像汗珠子一樣冒出來。羅馬法能成為經典,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當年漢尼拔帶著大象翻過阿爾卑斯山,把羅馬城攪得天翻地覆。可正是這些危機,逼著羅馬人完善法律,讓國家變得更強。
在泉州博物館,我見過一艘宋代商船的模型。老船長說,出海最怕順風順水。風平浪靜的時候,船龍骨反而容易腐爛。只有迎著風浪開,木頭才能越泡越結實。鄭和下西洋的寶船上,水羅盤的磁針總在劇烈搖晃,可晃著晃著,反而能更準地指著南方。歷史好像總在說:想要不迷路,就得經得起折騰。
(四)
說起伏爾泰,他在巴士底獄蹲了十一個月。獄卒發現,這老頭每天都在墻上畫圈圈,畫得一個比一個圓。誰能想到,這些幾何圖形后來變成了《哲學通信》里的智慧火花。就像梵高在圣雷米精神病院,發作起來連畫筆都拿不穩。可當他顫抖著畫出《星月夜》,旋轉的星空仿佛要從畫布上跳出來。有人說那是瘋子的幻想,可我覺得,那是把病痛熬成了藝術。
居里夫人的實驗室里,記錄本上還留著放射性物質灼燒的焦痕。那些發黃的紙頁,比任何文字都更能訴說真理的分量。海明威寫《老人與海》時,把“勝利”兩個字刪了十三次。他結過四次婚,每次都轟轟烈烈,最后又黯然收場。可這些經歷讓他明白:人可以被打倒,但永遠不能被打敗。尼采說得好:“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會賦予你飛翔的力量。”
(五)
上個月去武夷山,茶農王大叔教我泡茶。他一邊往紫砂壺里放茶葉,一邊念叨:“七泡有余香的巖茶,得用炭火焙三次。頭一次焙得輕,第二次加把勁兒,第三次火候要猛。茶葉在火上翻來覆去,香味才能全被逼出來。”
這讓我想起龍泉鑄劍的老手藝。鐵匠把劍身燒得通紅,“滋啦”一聲插進冰水里,白霧“騰”地一下就起來了。勾踐臥薪嘗膽那會兒,心里憋著的那股子氣,大概就跟這淬火時的白霧一樣吧。
在故宮太和殿前,有兩只銅龜特別顯眼。聽說它們被雷劈過好多次,龜殼上滿是裂紋,銅綠爬得到處都是。可奇怪的是,這些裂痕反而讓它們看著更有威嚴了。
去年秋天在黃鶴樓,聽導游講崔顥的故事。這哥們考了七次科舉都沒中,心灰意冷地登上黃鶴樓。望著滔滔江水,突然靈感大發,寫下“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這千古名句,原來是從落榜的苦澀里泡出來的。
黃河九曲十八彎,看著繞來繞去,其實每一個彎都在積蓄力量。就像老子說的“上善若水”,水的聰明勁兒,不是躲開障礙,而是知道什么時候該撞出浪花,什么時候該化作云霧。
(六)
古希臘神話里,普羅米修斯被鐵鏈鎖在高加索山上,老鷹天天來啄他的肝臟。可他咬緊牙關,硬是把火種帶到了人間。這火種不僅照亮了雅典學院,還點燃了人類對智慧的渴望。
但丁寫《神曲》,讓主人公在煉獄山爬了七層階梯。每爬一層,就剝掉一層心靈的枷鎖。這多像敦煌壁畫里的飛天,看著輕盈自在,可誰知道畫工們在洞窟里一待就是三十六年,日復一日地勾線、上色,把青春都留在了墻壁上。
歌德在《浮士德》里說:“永恒之女性,引領我們飛升。”這飛升的翅膀,其實是用無數次墜落時折斷的羽毛編織而成的。
站在賀蘭山巖畫前,那些原始人留下的狩獵圖雖然簡單粗糙,卻充滿了生命力。他們用石頭在巖壁上敲敲打打,刻下第一筆時,大概也沒想到,這就是人類探索世界的開始。
今晚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北斗七星在夜空中閃閃爍爍。小時候以為它們永遠不動,后來才知道,它們也在隨著地球的轉動而變化位置。可無論怎么轉,總能給迷路的人指明方向。人生也是這樣,那些撞得頭破血流的日子,終將成為指引我們前行的星光。
【作者簡介】盧曉旭,筆名大漠白楊、鳳城大漠白楊、曉旭、時事熱點觀察者、時事熱點觀察者大漠白楊,男,1975年12月30日出生,籍貫陜西,現定居于寧夏銀川市。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寧夏作協會員、陜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曾在《解放軍報》《人民武警報》《寧夏日報》《延河》等各類報刊雜志發表作品160多萬字,其中多篇作品獲得省、全國性獎項。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