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似乎正被科技編織的確定性網絡所包圍。出行時，導航精準規劃路線，外賣平臺實時追蹤送餐進度，智能設備時刻監測健康數據，算法精準推送感興趣的內容。科技正在精準計算，驅散不確定性帶來的焦慮。但是這種對確定性的依賴，真的是生活的“最優解”嗎？

2007年，蘋果公司推出第一代iPhone時，傳統手機廠商普遍認為觸摸屏手機難以取代按鍵手機，但也正是在充滿不確定性的市場領域內，蘋果的成功推動了手機行業的發展。

后疫情時代，學者們對于“不確定性”的探討逐年增多。多位學者和高管頻頻在哈佛商業評論上發布文章，多維度探討不確定時代的應對策略。《波士頓環球報》的特約專欄作家、獨立作者瑪吉·杰克遜，也對此展開深入研究。

她發現，人們對心理不確定性的認識相對淺薄，但這種不確定性恰恰可以成為對抗恐懼和提升認知能力的關鍵。瑪吉在研究中逐漸認識到，不確定性不應被視為弱點或障礙，而是一種積極的思維方式，能幫助人們更好地應對快速變化的世界。

因此，瑪吉著作了《意料之內》這本書，其中文版前不久上市，我們有幸與瑪吉展開對話，探討如何在中國本土化的職場場景中，運用不確定性原理提升職場人士的適應能力和創造力，以及如何培養更多能夠在不確定性中成長的職場人才。

不確定性不是障礙，是積極的思維方式

不確定性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外部環境的不可預測性和波動性，另一種是我們內心的心理不確定性或認識論不確定性。心理不確定性是我們對未知的自然反應，它反映了我們知識的邊界，而不是我們的無知。這種不確定性實際上是我們學習和成長的起點。通過醫學、商業、教育等多領域的案例，瑪吉驗證了她的結論：對不確定性的接納和利用，是個人成長、團隊協作以及應對復雜環境的關鍵能力。這種能力不僅讓我們更具創造力，還能幫助我們在壓力和變化中找到更多可能性。

瑪吉曾研究過火星探測漫游者項目團隊的工作方式。當時，團隊面臨著極端復雜的環境，如火星的氣候、地質條件和通信延遲都充滿不可預測性。這種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要求團隊必須快速適應并做出決策。他們的對話中常涉及不確定性的表達，但反而激發了創新思維，幫助團隊找到解決方案。

另外，團隊還實施“傾聽儀式”，每次會議結束時，經理都會問：“有人不理解或者有人不同意嗎？”鼓勵成員表達異議，發現可能被忽視的問題。除此之外，團隊成員還頻繁使用模糊詞，如“可能”和“也許”，既對他人觀點持開放態度，也暗示了問題的多面性和探索空間，從而促進協作和創新。

因此瑪吉強調，不確定性不是一種需要被消除的障礙，而是一種可以被利用的認知工具。它能夠激發我們的思考、創造力和適應能力，幫助我們在復雜的世界中找到新的方向和機會。

如何與不確定性共存

個人在不同領域可以如何靈活運用不確定性原理提升適應能力和創造力？

對于領導者來說，首先需要轉變觀念，不再將不確定性視為領導力缺失的表現，而是發現其中蘊含的優勢。在面對復雜問題時，能夠坦然接受不確定性，鼓勵團隊成員提出多種解決方案，而非急于給出唯一確定答案。

其次，適度調整表達方式，例如運用 “可能”“也許”等詞匯來表達不確定性，這不僅不會削弱領導者的威信，反而會被視為更專業、更開放的表現，從而激勵團隊成員積極分享想法，促進團隊協作。

此外，有意識地培養團隊中的良性分歧和適度不確定性也極為關鍵，像在團隊會議中主動詢問成員是否有不同意見或疑惑之處，防止因過度一致而陷入群體思維，從而增強團隊整體的適應與創造力。

員工同樣可以有所作為。首先，接受不確定性是工作的常態，例如在寫作、研究等工作中，充分意識到未知與不可預測情況的存在，保持開放心態，可能更易敏銳捕捉新信息與機遇。其次，適度暫停與放空也十分必要，比如在準備重要演講前，給自己留出幾分鐘甚至更長時間，讓大腦對所學所思進行整合內化，進而加深對問題的理解，提升工作質量和創造力。

再者，面臨問題或決策時，嘗試多角度思考，羅列多種情況及解決方案，打破思維定式，增加找到更優解的可能性。一項職業網球比賽的研究指出，若決賽期間獎杯擺放在球場上，球員往往會因過度專注結果而表現不佳甚至失分。因此在決策時，不應只盯著結果，更要重視過程，通過暫停、診斷問題、拓寬視野、深化思考等步驟，全面評估問題，考慮多種可能性，制定出更具創造性和適應性的方案。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也常常面臨著不確定性，如人際關系的變化、健康問題的出現、個人職業發展的不確定性等。瑪吉建議，可以通過一些日常活動提升對不確定性的容忍度，像在餐廳嘗試新菜肴、去新地方旅行、主動承擔工作中的新任務等，這些小的嘗試能夠幫助我們逐漸適應未知與變化，增強應對生活不確定性的能力。

同時，轉變心態至為重要，將不確定性視為積極力量而非威脅，遇到不確定性時，思考潛在機會與可能性，不被恐懼焦慮左右。例如在職業選擇、人際關系等面臨問題時，保持開放心態，積極探索嘗試，以應對生活挑戰與變化。此外，學會暫停與反思，關注當下生活體驗，既能減輕焦慮，又能提高幸福感。

以下是我們和瑪吉·杰克遜的訪談實錄（節選）：

HBRC：為什么要接納不確定性？有什么必要性？

瑪吉·杰克遜：我意識到，實際上當我們終于能夠理解不確定性時，它會改變我們的生活。不確定性可以是一種認知工具，可以被戰略性和有成效地利用。我認為這是一種思維方式。

學者們一致認為，不確定性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不確定性本身，即不可預測性和波動性。通常你可以用概率推理來理解可能發生的情況，從而得到發生的可能性，這是一種特定類型的不確定性。第二種是我們的心理不確定性，也稱為認識論不確定性，那是人類對未知的反應。比如說，如果你正試圖趕去一個重要的會議，卻遇到了交通堵塞，突然間，你對這次行程的了解就到此為止了，不知道是否能準時到達。你會感到非常不安，但你可以使用一個App來確認，或者遲到，或者準時。所以有很多可能性。

這正是我想要理解的，因為我們可以嘗試去理解外界的不可預測性、所有我們無法控制的事情。但我們的心理不確定性是我們應對未知的最佳方式之一。另外，高度容忍不確定性的人更不容易患上焦慮等心理疾病，他們的思維也更靈活，能夠歡迎意外。因此，容忍不確定性是一種更具適應性的生活方式。

HBRC：如何在享受科技與技術便利的同時，避免對其過度依賴導致的思維退化？

瑪吉·杰克遜：技術介入了我們感知環境的能力，使我們難以與周圍發生的事情保持同步，甚至影響學習。如果你這樣在城市里走動，你實際上學到的東西并不多，你降低了對周圍發生事情的體驗，減少了對環境的感知。

同時，技術讓我們認為有一個即時可點擊的答案。它既快速，又非常清晰易懂。互聯網知識的呈現方式都是要點式的，非常整齊，但這并不是現實生活的樣子。

第三，當人們在網上搜索，即使只是短暫地，研究表明他們會認為自己知道的比實際更多。我稱之為“谷歌傲慢”。即使人們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也會認為自己知道得更多，預測自己在測試中能表現得更好。所以我認為理解如何提升我們對不確定性的容忍度非常重要。現在有很多工作致力于訓練有焦慮癥的年輕人，甚至只是有壓力的年輕人，讓他們變得更有容忍度。因為這是可變的，你不會被固定在某一個容忍水平上。

實現這一點的一種方法是簡單的日常練習，比如在餐廳嘗試一道新菜，去一個新的國家，在工作中更多地委派任務，這些接觸未知的小事非常重要。這樣我們就不會只局限于自己。不確定性的一個核心點就是，它以一種巧妙的方式把你帶入你未知的領域。

HBRC：不確定性如何成為個人發展的動力？

瑪吉·杰克遜：我采訪了緬因州的一個醫生住院醫師項目。他們進行了一項試點研究，試圖提高年輕醫生對不確定性的容忍度。參與該項目并協助進行研究的心理學家說，她的工作是讓事情變得模糊，因為年輕學生們認為，如果情況不像教科書上那樣，那就是糟糕的，是災難性的，這不是該疾病的教科書案例。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她試圖說服他們，生活就是這樣，但你可以繼續前進。一位經歷過這個項目的年輕醫生說，她從中收獲良多，因為她說，當你理解模糊性或不確定性是積極的，生活并非一成不變時，這影響到了她生活的其他方面，包括人際關系和診斷。因此，我認為這種靈活性很重要。

我最后想說的是，我所談論的這些不正是更能反映現實生活的動態性嗎？生活在不斷變化，為什么要逃避呢？只有開放接受，才能獲得技能。這也改變了我做決策的高度，同時這些在公司層面和個人層面同樣適用。認識到團隊和文化中對不確定性的容忍度存在多樣性，并且要意識到你的公司是否高度容忍不確定性，這點非常重要。

HBRC：在不確定性日益增加的當下，如何將不確定性轉化為機遇？

瑪吉·杰克遜：不容忍不確定性就像是否認生活的變化，試圖在一個固定的空間里固守不變。不容忍不確定性實際上是一種非常封閉的態度，無論是在認知上還是其他方面，而容忍則相反。適應性專家的標志是深入理解問題，診斷問題，拓寬他們的框架，以便他們能從多個角度看待正在發生的事情，然后深化他們的框架來測試和評估這些選項。

這不僅僅是應對危機或困難情況的方法。這也是對你的職業生涯，甚至對生活的一種態度，因為具有適應性的人不斷接受更具挑戰性的任務，他們喜歡犯錯，或者說他們歡迎錯誤作為學習的機會。所以這又是一種不斷挑戰自我的方式，不陷入自滿，不僅僅依賴你已經知道的東西。他們不僅僅是應用他們的知識，還擴展他們的知識。這就是持續成長的所在，這非常令人興奮且重要。

薛純 | 文 劉玥 | 編輯

薛純是《哈佛商業評論》中文版新媒體中心策劃經理

劉玥是《哈佛商業評論》中文版新媒體中心策劃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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