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絕錢鐘書,她翻譯《荒原》。
她把一生賭給了一個詩人。
這些事,一件就夠讓人記住一個名字,她做了三件。
她是個漂亮女人,也是個危險的女人。
沒人知道,這個坐在哈佛講堂最前排、穿著旗袍的女孩,會把艾略特的《荒原》帶進中國,她叫趙蘿蕤,1912年生于浙江。
家里信教,講英文,吃西餐。
父親是清末的鄉紳,母親彈鋼琴,她五歲識字,七歲讀莎士比亞,13歲那年,她站在燕京大學的草地上,和一群比她大三四歲的學生一起考試。
監考老師說,這個小女孩的作文像個二十歲的女詩人。
第二年,她考上了燕大英文系,那時的燕京,不缺才女,但趙蘿蕤是最特別的那個,不是因為成績,而是因為她“不像學生”。
她穿帶花邊的旗袍,畫睫毛膏,走在操場上引來男生側目。
她的寢室里有一整套英文原版小說,《呼嘯山莊》《福爾摩斯》《簡·愛》,還有一本注解極多的《荒原》,旁人只覺得晦澀,她卻翻來覆去地讀。
“艾略特讓人絕望,也讓人警醒。”這是她在日記里寫的第一句話。
那時,中國大地剛從軍閥混戰中喘口氣,北平知識界正流行海德格爾與馮友蘭,趙蘿蕤卻迷戀上了“無意義”的現代派。
老師戴望舒說她瘋了,她笑,說:“瘋正好。”
她20歲時考入清華研究院,是全場最年輕的學生,教授說:“德語你零分啊。”她點頭:“我會英文。”他們說:“那你去讀艾略特吧。”
沒人想到她真的去了,她翻譯《荒原》時只有23歲。
在北平的出租屋里,一個冬天,她燒炭取暖、裹毛毯,在打字機上反復敲打那幾句: “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它讓丁香從死地蘇醒。”
這是中國第一版《荒原》,她刪掉了五行注釋,加了八行腳注。
她說:“不是誰都讀得懂,但必須有人做。”哈佛教授邀請她赴美,艾略特請她共進晚餐,她去了,穿的是一件絳紅色絲絨旗袍,在場的都是男人,都是批評家。
她拒絕了錢鐘書,嫁給了沒人要的陳夢家
她太聰明,聰明到沒人敢追,燕大的男生都怕她,有人送詩,有人送花,沒人敢多說一句話,只有一個人不怕,錢鐘書。
那年兩人都在清華研究院讀書。
錢鐘書寫詩、引經據典,用英法中三語寫十四行詩送她,一共七首,每封信都用毛筆寫,夾一朵剛摘的玉蘭。
趙蘿蕤看完后,只說了一句:“太匠氣。”
真正吸引她的,是另一個人,陳夢家,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古文字學者,住在借來的房間里,穿舊長衫,整天研究甲骨文。
長得倒是好看,眼睛狹長,鼻梁挺,像舊時的江南戲子。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圖書館的地下閱覽室,趙蘿蕤走進去,看到一個人坐在角落,翻的是西周銅器銘文的拓片。
沒人知道他們怎么走在一起的,她不說,他更不會說。
后來才有人知道,陳夢家從沒追她,是她主動提的,他們結婚時,連喜宴都沒擺,她父親差點氣昏過去,趙蘿蕤不在乎。
她說:“他長得好看。”朋友說她瘋了,她說:“瘋一點才有趣。”
婚后,他們去了西南聯大,那是最窮的日子,趙蘿蕤不再是“才女”,她是一個家庭主婦,清晨燒火做飯,上午洗衣做湯,中午送飯進山,晚上翻譯書稿到深夜。
她手上起繭,背上生瘡,沒人再記得她翻過《荒原》,她也不提。
她說:“我嫁了一個不賺錢的人,但我知道他腦子里有金子。”她賣掉自己的嫁妝,一件法國香水瓶,換成了字典和拓片紙。
陳夢家寫詩,她校對,他研究青銅器,她抄錄資料,她把自己藏起來,用沉默支撐一個男人的事業。
她從一間瘋人院出來,用76萬字對抗命運
她失去了陳夢家,不是離婚,不是背叛,是突然倒下,沒有告別,他倒在講臺上,手里還握著講稿,送去醫院不到兩個小時,沒了。
那年,趙蘿蕤54歲,她一下子癱了。
三天三夜沒吃飯,第四天開始自言自語,鄰居說她瘋了,有人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她在病房里待了九個月,出來時,頭發花白,說話不多。
沒人知道她這九個月經歷了什么。
她沒講過,只說了一句:“我還活著。”她搬去了一個南城的小屋,墻上發霉,地板吱嘎響,她一個人住,窗戶糊著舊報紙,桌子上放著一疊厚厚的稿紙。
她開始翻譯《草葉集》。
不是重拾翻譯,是重新開始,從第一行抄寫開始:“我歌唱自己, 我用我靈魂所歌唱的。”她說:“我不想歌唱別人了。”
沒人理解她為什么選這本書。
惠特曼是美國的詩人,長詩瑣碎、口語化、毫無韻律,不像詩,更像街頭囈語,但趙蘿蕤認定了,她說:“這個世界,有太多人裝,惠特曼不裝。”
她把稿紙釘在墻上,一張一張貼,像畫一樣。
每段翻譯都用三種顏色修改:黑色是初稿,紅色是刪改,藍色是重譯,屋里沒有空調,夏天40度,她用臉盆裝冰水,把腳泡進去。
她說:“熱也得翻。”
有一段實在譯不通,她跪在地上把整段詩重新拆句,把動詞、主語、句式,用鉛筆標出,像做中學語法分析。
整整76萬字,她用了12年。
她說:“我不求出版,我要翻出來。”那年她79歲,眼睛開始模糊,她靠著放大鏡查字典,有人勸她歇歇,她說:“再不做,就來不及了。”
十二年過去,她完成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完整的《草葉集》譯本。
無刪節,無簡化,按原序排版,她沒寫長篇譯者序,只在扉頁寫了一句話:“這是我對世界最后的回答。”這本書后來在芝加哥大學出版。
登上《紐約時報》頭版,出版社來信,她沒回復,她已經不再寫信了。
她和陳夢家,救下了一批沒人記得的青銅器
趙蘿蕤這一生,有兩個“寶貝”,一個是文字,另一個,是銅,不是她自己的銅,是她和陳夢家在北平那些年追著搶回來的銅器。
沒人記得她干過這事,但她確實做過。
事情要從抗戰前說起,北平陷落那年,城里的古董商開始變賣文物,有人偷偷把戰國青銅器賣去天津租界,準備出海。
陳夢家當時任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
他知道這些東西一旦流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他去找趙蘿蕤,說:“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他們坐上慢車,去天津。
在一家酒樓的后巷里見到一個外國人,拿著三件青銅器。
一個鼎,一個壺,還有一件“獅子湖”,“獅子湖”,是春秋晚期的重器,失傳百年,曾記載在《禹貢圖考》里。
陳夢家不說話,趙蘿蕤問價。
對方要黃金,整整一千兩,她沒有錢,只有一件南洋回來的珊瑚項鏈,是母親的嫁妝,她脫下,放在桌上,說:“換這件。”
對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他們用口袋把器物包好,連夜回北平,沒有登記,沒有獎勵,沒有人寫文章稱贊,他們只是把東西送回博物館。
國家博物館重開,“獅子湖”被放在展廳正中,趙蘿蕤去看了。
她站在玻璃外面,看了半個小時,一句話不說,有人認出了她,悄聲問:“趙老師,您還翻譯嗎?”她說:“我不翻了。”
“那您還寫嗎?”她笑了笑,說:“寫得太多,心就會亂。”
那天,她戴了一頂舊帽子,穿一件淺灰的外套,像個普通老人,她坐了一會兒,慢慢起身,走出了展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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