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主,救了一個地下黨,不是投誠,不是變節,是正面沖撞。
那年他站在田頭,看見朱玉和被麻繩捆著,被人押著往深淵里帶。
他沒有轉身,他往前走了。
1947年,月塘圩
所有人都怕趙元和,他不是軍官,不是特務,卻讓整條鄉村夜不閉戶,帶著“還鄉團”回來的時候,穿著從死尸上扒下的軍大衣,手里握著繳來的短槍。
他不講理,他找人。
誰和八路有瓜葛,誰和共產黨說過話,他就抄家、吊打、活埋,這年是1947年,月塘圩悶得透不過氣,誰都不敢出門,連狗都不叫了。
郭良知在地里,他是地主,照理說不該怕趙元和。
可他怕,他不是怕死,他怕連累了別人,因為他藏過人,他送過米,他不說,但趙元和要查,他就危險了。
這天,他扛著鋤頭走在黃土路上。
熱氣從地里往上冒,玉米已經熟透,梗子歪著,遠處一群人走來,兩個拖,一個推,中間一個人麻繩反捆,嘴角帶血。
郭良知一眼認出來,朱玉和,農會干部。
那一刻,空氣像炸了,他本能地低下頭,往路邊走,他不該出聲,出聲就完了,可他停了,朱玉和也看見他了。
眼神像釘子,穿過兩行人,釘在他身上。
趙元和走在后頭,正掏煙袋,他看見郭良知,眼一亮,咧嘴笑了,“喲,良知兄,稀客啊,這大熱天還下地?”
郭良知笑著點頭,“自家地,閑不住。”
他眼神往朱玉和身上一掃,又迅速移開,趙元和笑著說:“今兒抓到個硬茬,嘴硬得很,不見棺材不掉淚。”
說著,一腳踢在朱玉和腿上,朱重心不穩,跪倒在地。
郭良知聽見膝蓋砸地的聲音,沉悶、鈍重,他臉上沒表情,心里卻像被刀剜了一下,趙元和走近,把煙遞過來:“抽一口?”
郭良知接過,點頭:“辛苦了。”他一邊抽,一邊腦子里轉得飛快,這人不能死。
那是一根麻繩。粗,扎手,勒進肉里,朱玉和被綁著,靠在一棵樹下,人群散開去喝水,只有一個還鄉團的人蹲在他旁邊抽煙。
趙元和和郭良知說話,離得有點遠。
郭良知遞過去一個西瓜,笑著說:“地頭摘的,正新鮮。”趙元和咬了一口,瓜汁流到嘴角,他舔了舔:“還是你會過日子。”
郭良知沒再說話,他走過去,把另一半瓜放在朱玉和腳邊。
看似隨意,手一抬,袖子里一把短短的剝麻刀,落在朱的腳旁,朱玉和動了,他看見那刀了,可他沒立刻拿。
他低頭,肩膀輕輕一顫,沒人看得出,郭良知看見了。
那是害怕,也是遲疑,他知道,一旦逃跑,被抓回來,那不只是死,是酷刑,是折磨,是生不如死,趙元和注意到了。
“你們以前見過?”他笑著問。
郭良知笑了笑:“鄉下地頭上,誰不認識誰。”趙元和笑了,他信了,也沒在意,他不知道郭良知的弟弟是縣里參議員,侄子是這個鄉的長官。
他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
朱玉和終于動了,他的腳,緩緩把那把剝麻刀往身后踢,然后,他開始割繩子,風吹起來,樹葉沙沙響,沒人注意這邊,趙元和還在啃瓜。
突然,繩子松了一截,郭良知突然對他說:“快跑,我后臺硬,他拿我沒辦法。”
趙元和回頭一看,朱玉和已經站起來,他愣了一下,隨即大吼:“站住!”可已經晚了,朱玉和拔腿就跑,像脫了韁的馬,沖進田壟。
趙元和抬手拔槍,“你敢開?”郭良知吼了出來,擋在他前面。
趙元和瞪著他:“你什么意思?”“我弟是縣參議員。”郭良知一句話,像石頭砸下去:“你敢動我一下試試?我讓你這個小隊長坐牢坐到死。”
趙元和收手了,他沒再說話。
半天,咬著牙丟了一句:“你護得住他一時,護不住一世。”郭良知回頭,那人影已經沒入田野深處,沒人追,沒人敢追。
朱玉和跑了,郭良知站著沒動,周圍人都看著他,誰都知道這事不對勁,但沒人說話,趙元和把剩下的瓜摜在地上,啪地一聲,紅瓤四濺。
“行啊,郭地主,夠義氣。”郭良知沒說話,只是看著他。他
知道趙元和不敢真動他,他背后那一層關系,是刀,也是盾,可他也知道,這事沒完,那天晚上,他回到家。
堂屋黑著,只有廚房那盞煤油燈亮著。
他一進門,老婆低聲問他:“人救出來了?”他點頭,她沒再問,郭家是地主,可不是“惡霸地主”,他們家從他祖父起就讀書,講究家風。
地多,是實情,
但他們不打人,不逼租,不收高利,鄉下人給他們起外號,叫“郭善人”,可這個外號救不了命,第二天,趙元和帶人來找他。
不是找事,是找茬,他們站在門口,說要搜房,說有人藏匪,說郭良知“態度可疑”。
郭良知沒擋,他讓他們進,甚至讓他們查糧倉、查柴房,他們什么都沒查出,可他們臨走時撂下話:“你這姓郭的,別以為有個弟弟就能橫著走。”
郭良知沒回嘴,他知道,趙元和是在試探他,也是在給他上“記號”。
他不能出聲,也不能躲,幾天后,縣里來人,不是官,是參議員,也就是郭良知的親弟,他帶來一個消息:“鎮上傳話,說你插手了‘政治案件’,要你寫說明。”
“說明什么?”郭良知坐在椅子上,茶都沒碰。
“說明你跟那個朱玉和沒關系。”
他看著弟弟,語氣平平,“那年冬天,八路從北邊下來,凍得不行,是朱玉和帶人來我家借的糧,那年我就說了,這人,得救。”
“可你是地主。”這句話,像一巴掌,打在臉上。
郭良知點了根煙,沒說話,是,他是地主,可不是所有地主都該死。
1949年,政權變了,“還鄉團”散了,趙元和跑了,有人說他逃去了上海,有人說他死在路上,沒人查,郭良知沒有跑。
他還住在老宅里,可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土改來了,村里貼出大字報,點名郭家是“地富分子”,斗爭大會一場接一場,有人被剃頭,有人被拉去游街。
有一晚,郭良知被拖出去,他沒說話,也沒反抗。
有人往他頭上潑墨水,有人踢他膝蓋,一個人突然站出來,是村里小學教員,他說:“郭良知救過人,他救過我們地下黨。”
這時,一個人從人群后頭走出來。
臉瘦,身材高,脊梁挺得直,他一開口,全場安靜了:“我叫朱玉和,那天要不是郭良知,我已經死了。”他一句話不多,卻像雷劈。
接下來的幾天,村里人開始議論。
有人記得,郭家確實施過粥、放過糧,有人說,抗戰時,郭良知幫過八路,還有人說,那年收租,他主動減了租,不少人都受過他的恩。
這些聲音傳到了鎮上,鎮上又傳到了縣里。
1950年秋天,縣政府派人來查實,一封接一封的證詞送上來,全是手寫,最下面簽名的,有朱玉和,也有幾十個村民。
年底,郭良知平反,“開明地主,曾有重大革命貢獻,不予追究。”
1980年,月塘圩口立了一塊碑,灰石,粗礪,上頭刻著八個字:“良知永存,浩氣長存。”朱玉和站在碑前,沒人說話,沒人嘲笑,沒人反對。
因為大家知道,那年,在田頭出手的人,不是別的,是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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