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咱村東頭老槐樹底下,住著個實心眼兒的后生,大名叫王鐵柱,村里人都管他叫鐵蛋。
這孩子打小就憨,隔壁二嬸說"灶王爺昨兒夜里托夢要收你當徒弟",他能真往灶臺前跪半宿。
那天村里來了個穿得花里胡哨的外鄉人,自稱是"金葉仙人",在打谷場上支了個攤兒。
那攤子上就擺著三片黃澄澄的葉子,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瞧一瞧看一看啊!"那神棍扯著嗓子吆喝,"金葉子,貨真價實的金葉子!放在盛滿泉水的碗里許愿,保管靈驗!"
鐵蛋擠在人群最前頭,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他看見那"仙人"拿起一片葉子往石頭上敲,發出"叮叮"的脆響,還真像是金屬的聲音。
"這金葉子啊,"神棍捋著山羊胡,神秘兮兮地說,"是昆侖山上的金鳳凰掉落的羽毛,沾了仙氣兒的!"
旁邊王嬸兒撇撇嘴:"騙鬼呢!真要是金的,你舍得賣?"
神棍也不惱,笑瞇瞇地從懷里掏出個青花瓷碗,舀了半碗清水,把金葉子放進去。
"諸位請看——"
說來也怪,那葉子入水的瞬間,水面竟然泛起一圈金光。
看熱鬧的鄉親們"嚯"地一聲,鐵蛋更是把脖子伸得老長,差點栽進碗里。
"想要嗎?"神棍湊到鐵蛋耳邊,壓低聲音,"我看你骨骼清奇,與這寶物有緣..."
鐵蛋咽了口唾沫。
他也有愿望——他想讓自己的爹回來。
鐵蛋打出生就沒見過爹,村里孩子都笑話他是"沒爹的野種"。
娘為了這個不知抹了多少眼淚,前些日子村西的張屠戶還故意往他家門口潑泔水,說"寡婦門前是非多"。
"多、多少錢?"鐵蛋結結巴巴地問。
"便宜!只要三兩銀子!"
三兩!那可是他家半年的嚼谷!
鐵蛋扭頭就往家跑,翻箱倒柜找出娘藏在炕席底下的錢袋子——那是娘給人縫補衣裳攢的體己錢。
等他氣喘吁吁跑回來,神棍已經收了兩片葉子的錢,正跟買主嘀咕什么。
見鐵蛋來了,趕緊把最后一片葉子塞給他:"小兄弟有眼光!記住啊,得用完整無缺的好碗盛山泉水,誠心許愿才靈驗!"
鐵蛋攥著"金葉子"往家跑,心里跟揣了只活兔子似的。
路過村口井臺時,聽見幾個洗衣裳的婦人嚼舌根:
"聽說了嗎?老劉家三個兒子都要去當兵了!"
"可不是,今早我看見劉大娘眼睛都哭腫了..."
"唉,這年頭,不當兵吃不上飯啊..."
鐵蛋腳步頓了頓。
劉大娘是村里少數對他家好的人,經常偷偷塞給他剛蒸好的窩頭。她家三個兒子個個虎背熊腰的,要是上了戰場...
到家后,鐵蛋翻遍碗柜,發現家里僅有的三個碗個個帶豁口——最完好的那個還被老鼠啃掉一塊瓷。
他想起神棍的囑咐,急得直撓頭。
"對了!劉大娘家肯定有好碗!"他一拍腦門,拔腿就往村西跑。
劉大娘家大門緊鎖,隔壁孫婆婆說:"一早就挑著擔子趕集去了,和往常一樣趕早占地兒賣桃李呢!"
鐵蛋又呼哧呼哧往鎮上跑。
剛到集市口,就聽見劉大娘的大嗓門:"這位娘子,您再這么翻,我的桃可都要爛了!"
只見一個穿綢緞裙子的年輕婦人,正把整筐桃子翻得底朝天,桃子在筐里滾來滾去,有幾個已經蹭破了皮。
"誰知道你是不是把好的藏底下了?"婦人尖著嗓子說,指甲上還涂著鮮紅的鳳仙花汁,"哎喲!這上面有黑點!"
劉大娘急得直跺腳:"那是泥點子!您要是不信,我給您擦擦..."
"了不得!帶土的肯定壓秤!"婦人把桃子往筐里一摔,"不買了!"
就在這時,鐵蛋眼尖地發現,有個精瘦漢子正偷偷摸摸地搬起劉大娘另一筐李子!
他剛要喊,那賊已經鉆進人群沒影了。
"大娘!您李子被偷了!"鐵蛋急得直跳腳。
劉大娘回頭一看,頓時捶胸頓足:"天殺的!那是我留著給仨小子路上吃的啊!"
鐵蛋二話不說就追了出去。
那賊跑得飛快,七拐八繞竟鉆進了后山。
追到一處山坳,賊人突然不見了蹤影。
鐵蛋累得直喘,忽然想起懷里的金葉子。
他掏出那片已經有點皺巴的"金葉子",雙手合十:"神仙保佑,快讓那賊現身,把大娘的李子還回來吧!"
話音剛落,就聽山澗里"哎喲"一聲慘叫,接著是"撲通"、"嘩啦"一陣響。
鐵蛋扒著崖邊往下看——好家伙!
那偷李子的賊四仰八叉摔在溪水里,裝李子的筐子倒扣在旁邊,紅艷艷的李子一個沒少,在陽光下像寶石似的發亮。
更奇的是,那賊摔斷了腿,疼得嗷嗷直叫,可渾身上下連個油皮都沒蹭破。
鐵蛋費了老鼻子勁才把人和李子都弄上來,等回到集市,官差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小兄弟好身手啊!"官差拍著鐵蛋肩膀,"這賊是慣犯了,專偷集市上的老人婦女,懸賞二錢銀子呢!"
劉大娘激動得直抹眼淚,非要塞給鐵蛋一大把李子。
鐵蛋剛要提借碗的事,突然集市南頭又亂了起來...
(下)
上回說到鐵蛋剛幫劉大娘找回李子,集市南頭又鬧騰起來。
他擠過去一瞧,原來是賣糖人的老趙頭和賣泥人的孫瘸子吵得面紅耳赤。
"你個瘸腿蛤蟆,學我做兔子糖人!"老趙頭舉著糖勺直哆嗦。
孫瘸子也不甘示弱:"放屁!我捏的是月宮玉兔,你那算個啥?活像被驢踩扁的耗子!"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鐵蛋摸了摸懷里的金葉子,小聲嘀咕:"要是他倆能和好就好了..."
說時遲那時快,老趙頭突然"哎喲"一聲,手里的糖勺"當啷"掉在地上。
只見他彎腰撿勺子的工夫,竟從攤子底下摸出個酒葫蘆——正是孫瘸子前天丟的那個!
"這、這..."老趙頭漲紅了臉,"我咋不記得..."
孫瘸子一愣,接過酒葫蘆猛灌一口,突然哈哈大笑:"老趙頭!去年冬天我發高燒,是你半夜背我去看的郎中!"
兩個老頭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圍觀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鐵蛋卻悄悄退了出來,心里直犯嘀咕:這金葉子咋這么靈?
正琢磨著,忽然聽見小孩哭聲。
原來是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約莫五六歲,站在路中間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
"娘...我要娘..."小丫頭抽抽搭搭地說。
鐵蛋蹲下來給她擦眼淚:"你娘呢?"
"走、走丟了..."小丫頭指著遠處賣布的攤子,"娘說扯塊花布給我做衣裳,一轉眼就不見了..."
鐵蛋又掏出金葉子,心里默念:幫這孩子找到娘親吧。
剛想完,就聽見布攤后頭傳來尖叫:"我的荷包!抓賊啊!"
只見一個穿藍布衫的婦人正追著個灰衣漢子跑,那漢子手里攥著個繡花荷包。
說來也怪,他跑著跑著突然左腳絆右腳,"撲通"摔了個狗吃屎,荷包正好滾到小丫頭腳邊。
"娘!"小丫頭撲過去抱住婦人。
婦人又驚又喜,摟著女兒直掉眼淚。她非要塞給鐵蛋兩個銅板,鐵蛋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這時他突然發現——金葉子上多了道裂紋!
"壞了!"鐵蛋急得直跺腳,"該不會用一次少一次吧?"
他趕緊往家跑,路過村口時看見張屠戶正揪著李貨郎的衣領要打架。原來李貨郎的驢啃了張屠戶晾的豬腸子。
"住手!"鐵蛋想都沒想就沖過去,"為這點事打架多不值當!"
張屠戶瞪著眼:"小兔崽子管得著嗎?"說著掄起醋缽大的拳頭。
鐵蛋下意識摸出金葉子。
只聽"咔嚓"一聲,張屠戶的褲腰帶突然斷了,肥大的褲子"哧溜"滑到腳踝,露出兩條毛腿。
圍觀的人笑岔了氣,李貨郎趁機牽著驢溜了。
回到家,鐵蛋發現金葉子已經裂成兩半。
他急中生智,用娘縫衣服的線把葉子纏好,心里直打鼓:還剩最后一次機會,得趕緊許正經愿望!
他捧著破破爛爛的金葉子,深吸一口氣:"我想要...一兩銀子!"
葉子紋絲不動。
"那...半兩也行!"
還是沒反應。
鐵蛋撓撓頭,忽然靈機一動:"我想看看我爹長啥樣!"
話音剛落,金葉子突然變得滾燙。
鐵蛋眼前一花,恍惚看見一片荒草叢生的野地,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土包,其中有個立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頭模模糊糊寫著"王..."字。
影像消失了。
鐵蛋呆若木雞,突然"哇"地哭出聲來。他終于明白為啥娘總說"你爹在很遠的地方",為啥每年清明娘都要偷偷去后山...
正哭著,突然聽見外頭吵吵嚷嚷。
鐵蛋抹著眼淚出去看,只見劉大娘帶著三個兒子站在他家門口,個個眼睛紅得像桃子。
"鐵蛋!"劉大娘一把抱住他,"官府來征兵的文書突然被風吹跑了!說是前線打了勝仗,暫時不招兵了!"
三個壯小伙也圍上來,這個摸頭那個拍肩。
大兒子還塞給他一把山棗:"多虧你早上幫娘追回李子,耽擱了時辰,不然我們這會兒都在軍營按手印了!"
鐵蛋愣愣地看著手里完全枯萎的金葉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劉大娘想起孫婆婆說這孩子一大早來找自己,這才提起來。
鐵蛋吸溜著鼻涕答:"沒啥,就想跟大娘您家借個碗...沒缺口的那種有不?"
"有啊!"劉大娘抹著眼淚笑,"以前我陪嫁的那對青花碗,一直舍不得用..."
鐵蛋才跟著走出去幾步,突然慢了下來,搖了搖頭,把干枯的葉子碎片撒向空中。
碎片在夕陽下閃著最后一點金光,像幾只疲倦的蝴蝶,晃晃悠悠落在泥土里。
那天晚上,鐵蛋夢見一個穿鎧甲的漢子站在床邊,輕輕摸他的頭。看不清臉,但手掌很溫暖。
第二天一早,鐵蛋扛著鋤頭下地時,看見劉大娘三個兒子正在幫自家犁田。
大老遠就聽見他們喊:"鐵蛋!今兒幫你家把東頭那塊硬地也墾出來!"
娘站在門口擦眼睛,陽光下,她的影子不再那么單薄。
至于那片"金葉子"?
后來鐵蛋在神棍慣常出沒的幾個村子打聽,才知道那老騙子專挑老實人下手。
所謂的"金葉子",不過是梧桐葉刷了層銅粉,遇水會發光的把戲——水里早被神棍偷偷放了明礬。
但鐵蛋始終記得,那晚夢里父親手掌的溫度。
或許真正的神奇從來不在什么金葉子,而在于人心里最樸實的念想。就像村里老人常說的: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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