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報記者 葉婉
夏令營期間和孩子們的團建活動 信息獲取測試 夏令營復盤分析會 左右手協調測試
“去電競俱樂部戒網癮”,聽起來像個段子。但這件事,正真實地發生在北京的一家電競俱樂部。
最近,京東電競俱樂部公布了一組數據:已幫助4000多名青少年成功戒除網癮。
高強度陪練讓不少青少年知難而退;電競教練以“過來人”的身份講述職業經歷,讓“網癮少年”意識到自己并不具備成為職業選手的條件;而在訓練營中,原本自信的“天才”少年,在實戰對抗中頻頻被碾壓,最終直面現實、冷靜下來……
電競俱樂部,真能“用魔法打敗魔法”嗎?我們實地探訪了一番。
遇“降維打擊” 網癮少年稱“再也不玩了”
在北京市通州區,京東電競俱樂部因職業選手云集、氛圍濃厚,成為電競愛好者的“向往之地”;而一些家長則將其視為幫助自家“網癮少年”的“救命稻草”。
來自河北的李女士特意帶著15歲的兒子小飛(化名)來到這里,參加“職業電競天賦測評”。小飛是一名初二學生,因為堅信自己有成為職業選手的潛力,便暫停學業在家打游戲。李女士說,過去半年里,全家一直在輪番苦勸小飛,“可他覺得我們是在耽誤他的發展。”
一次在網上瀏覽時,李女士偶然發現一家俱樂部提供青少年電競測評服務,測評由前職業選手負責,內容涵蓋手速、反應、局勢判斷等7項能力,需提前預約。李女士決定帶小飛來看看,“真有天賦就支持他,不行也好讓他自己認清。”
測評當天,小飛第一次走進真正的職業環境,顯得很興奮,反復強調自己的水平不低,“我經常一打五,有職業選手的潛力。”但很快,他的信心遭遇現實沖擊。
第一項是反應測試,需要快速點擊屏幕中不斷變化的圓點。開始時,小飛還能邊做邊聊,隨著節奏加快,他逐漸跟不上,頻頻出錯。“可能是太緊張了。”他低聲解釋。第二項是辨別顏色,要求從多個圖案中快速找出唯一顏色的圓點。小飛操作越來越慢,臉色逐漸緊張,神情也變得不自然,“你們看著我,我發揮不好。”
幾項基礎測試下來,小飛的成績遠低于職業選手,差距達到十倍以上。他不服氣地提出打實戰,俱樂部也同意讓他自行選擇游戲。結果,在1對1的對戰中,小飛連輸幾局,游戲畫面不斷變灰,他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不打了。”他猛的摘下耳機,扔在桌上。不到兩小時,小飛的自信就被擊碎,他低聲說:“回去我就把游戲卸了,不玩了。”
測評結束后,工作人員單獨找李女士聊了聊,表示像小飛這樣的孩子并不少見。他們往往把游戲當作逃避現實的出口,也將贏得比賽視為唯一的價值來源。家長如果只是講道理、反對,很容易陷入對抗。真正有效的,是幫助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可以被認可的事情,從而逐步走出困境。
從教學到勸退 俱樂部有“意外”發現
在俱樂部的教練看來,一個沉迷游戲的輟學孩子能在短時間內決定卸載游戲、放棄“打職業”的念頭,并不罕見。過去10年,這樣的“成功案例”已有4000多起。
“我們從2024年初起,專門設置了一塊測評區,主要面向有‘網癮’困擾的青少年。”俱樂部合伙人趙比爾介紹,這套名為“線下電競天賦能力測評”的服務,在孩子看來是通往職業電競的跳板,而在家長看來,更像是一場現實考驗。
測評區分為手游區和端游區,配備高端設備,并設置有實時積分排行榜大屏。測評過程中,家長則在另一側的半封閉隔間中,與測評師進行一對一交流。趙比爾坦言:“從功能上講,這里更像一間‘戒網癮’的診室。”
其實,這種“轉化”在俱樂部創辦初期就已顯現。2014年,創始人團隊開設電競培訓學校,計劃選拔并培養電競少年,向戰隊輸送以獲取轉會費。三年間,學校共接收了3000多名14至16歲的學員,但最終真正進入職業賽場的,僅有一人。
“那時我們意識到,職業選手不是光靠訓練就能成的。”趙比爾說,99.9%的孩子會在一兩周內被勸退。讓他們意外的是,被勸退后,家長不但沒有責怪,反而希望孩子能繼續留在這里接受輔導。
“很多家長怕孩子回去不死心,還愿意出錢,讓我們幫忙勸勸。”看到這種真實需求,團隊決定將培訓方向進行轉型:一方面繼續提供專業訓練;另一方面通過陪伴與規劃,幫助孩子看清現實、調整方向。
第一期收費班招收了100名學員。開班不久后的一通深夜求助電話讓團隊至今記憶猶新。
2015年年初的一天,凌晨1點,合伙人李世念被電話驚醒:“老師,你跟我孩子聊聊吧,他在天臺上要跳樓!”電話里風聲夾雜著哭喊聲。原來,少年小宇因父母斷電制止其通宵游戲,情緒激動跑上了樓頂。
十四五歲的小宇早在貼吧看到學校的招生廣告,心生向往,卻被父母斷然否決。在沖突升級后,他父親撥通了李世念的電話。通話中,李世念報出自己的游戲段位,直言:“小宇,你只是‘白銀段’,根本走不了職業這條路。”小宇其實自己也明白,只是在逃避現實。
沉默片刻后,小宇承認,自己因成績長期落后而逐漸放棄學業,轉而在游戲中尋找成就感。李世念給他開出一個“協議”:“你爸媽要是同意,就買票過來試訓。能行就留下,不行就回去上學。”小宇這才走下天臺,進入了培訓班。
孩子主動退出 每天“補刀”幾千次壓力大
“來參與訓練的孩子,最開始都很興奮,在這里可以隨便玩,不但沒有家長管,還有一群小伙伴一起。”趙比爾說。但正規訓練和日常娛樂式游戲完全不同,職業選手的賽前訓練往往需要強化基礎動作和肌肉記憶,這與平時自己玩游戲的狀態大相徑庭。
例如,電競游戲中最基礎的“補刀”(在《英雄聯盟》等游戲中獲得金幣的重要方式),在訓練中,教練會要求學員每天成功“補刀”幾千次。完成基礎訓練后,孩子們還要上理論課,并安排參加訓練賽。
“既然是訓練,如果表現不好,我們的教練也會訓斥他們。很多孩子一方面難以適應高強度又枯燥的日常訓練;另一方面在被教練批評后,也承受不住心理壓力。”
雙重作用之下,一些原本對自己充滿信心的孩子發現,在真正高水平面前,自己不過是個“菜鳥”。這時,教練往往會直言:“你這個水平還是回去好好讀書吧。即便去上職業學校,以后也能找份工作。但電競這行,你如果不是最頂尖的‘100’,那在競爭中幾乎就是‘0’。”
最終,這個原計劃為期三個月的培訓班,在開班兩周后就已人去樓空。更重要的是,這些退出的決定,都是孩子們自己主動提出的。
從表面上看,高強度訓練似乎會讓青少年對游戲產生畏懼和厭惡,進而主動疏遠它。但實際上,教練們并非簡單地采取強制干預,而是以“曾經沉迷、后來轉型”的過來人身份,通過講述自身經歷,引導孩子們正確看待游戲。同時,他們還會從游戲的角度與家長溝通,幫助家長更科學地理解孩子的行為,從而實現家庭與孩子之間的雙向理解,真正幫助青少年走出“網癮”困境。為了更專業地開展青少年心理輔導工作,俱樂部的一些教練還考取了心理咨詢師證書。
雖然最初的出發點并非“戒網癮”,但這項工作的實際效果確實讓無數孩子重返課堂。學校一面墻上掛滿了家長送的錦旗,無聲記錄著這些轉變。其中就有小宇父親送來的那一面——那是孩子經歷“被勸退”后成功回歸校園的見證,也是一個家庭最真實的感謝。
聯合專業醫院 采用系統化干預方案
2017年,創始團隊決定接受注資,專注于經營電競職業俱樂部。
“從那時起,我們不再辦學校,也取消了那些帶有‘戒網癮’效果的培訓班。”趙比爾對北青報記者說。但多年來,依然有許多家長在官方平臺留言,希望孩子能來“體驗一下”。他解釋說,那時候很多家長在留言時會隱藏真實想法,“可能是擔心我們作為職業電競俱樂部,會直接拒絕他們的要求。”
“只要多聊幾句就能發現,這些家長其實是希望孩子能減少游戲時間,多花些精力在學習上。”為此,俱樂部每年都會舉辦電競職業體驗夏令營,專門接待這類青少年。
近年來,手游市場蓬勃發展,電子設備日益普及,青少年接觸手機游戲的現象愈加普遍,接觸者的年齡層也在持續降低。這一趨勢直接反映在俱樂部的咨詢接待量上——前來尋求幫助的家長數量持續攀升,俱樂部已專門安排人員負責家長接待與咨詢工作。
作為團隊負責人,趙比爾在分析大量案例后發現,青少年沉迷游戲主要集中在兩類情況:一類是自認為游戲水平已達到職業水準,渴望成為電競選手;另一類則因家庭關系緊張或學業壓力過大,加之缺乏有效溝通,轉而在虛擬世界中尋求慰藉。
基于這一現狀,俱樂部于2024年重新啟動了“戒網癮”項目。該項目采用系統化的干預方案:首先開設線上家長課堂,幫助家長掌握科學的教育溝通方法;其次開展線下電競能力評估,由專業教練團隊提供客觀評價與引導;最后定期舉辦電競職業體驗夏令營,讓青少年在真實場景中全面了解行業現狀。
線下測評是最直接有效的“勸退”方式。但由于每天僅能接待4組家庭,家長預約已排至一個月以后。
值得一提的是,俱樂部還聯合北醫六院等機構發起成立“防沉迷聯盟”。據趙比爾介紹,他們通過實踐總結出了8類網癮情況,其中5類最為常見:
在青少年游戲沉迷問題的研究中,最常見的是職業認知偏差。許多青少年誤將游戲愛好等同于職業能力,幻想成為電競選手或主播。教練們會耐心講解行業真實情況,幫助他們認清職業門檻。
其次是成就補償型沉迷。這類情況多發生在升學過渡期的階段,當學業排名下滑導致心理落差時,游戲便成為獲取成就感的主要途徑。
另一種常見類型是現實逃避型。青少年因校園矛盾產生厭學情緒,而家長的忽視或批評則進一步加劇了這種逃避行為。與之類似的還有社交匱乏型,這些孩子在現實中缺乏朋友,只能在虛擬世界中尋找社交滿足。
此外,還有一種特殊的對抗家長型沉迷,這類青少年并非真正熱愛游戲,而是通過沉迷行為表達對家長管教方式的抗拒。
至于其余三類網癮類型,多涉及心理疾病,俱樂部通常建議由專業醫療機構進行進一步診療。
“最初教練們也有疑慮,但看到孩子們重返校園、改善親子關系,我們深感這項工作意義重大。”趙比爾說。
統籌/林艷 張彬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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