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聽見他們在議價。不是她想聽,是她走錯了廊。——其實也談不上“錯”,她不過是跟著風走了一段太長的回廊,本想找個出口歇一歇,卻不小心繞進了一座偏院。燈光從畫窗里潑出來,鋪在青磚上,如同酒潑在了命運上。“這丫頭的來歷?”“姓馮,繡坊人家出身,母親尚在,模樣好看,年歲干凈。”“嗯。”那聲音低沉得像沉木撞鐘,一聲一聲砸進她耳里。接著是銅錢響動、輕輕掀簾的聲響、還有一句話,她至今記得:“不必現在告訴她。”她退得很快,快到自己都不記得那一瞬的臉色,只記得手指碰到了廊角的梅枝,有點痛。
—馮小憐那晚沒有哭。她坐在自己住的西廂間,把琴一弦一弦地松下來,像是要讓自己也跟著松開來。窗外有風,帶著一點煙火味,是別人家的湯煮得剛好,而她,只覺得心口那處慢慢沉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賞識”,還是“被標價”。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不是每一場宴會都在找藝人,有時候,是在挑貨色。也是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娘給她繡枕頭的時候,曾輕聲說過一句:“憐兒,你得記住你自己的名字。女人的名字,是命里最后的骨頭。”那時她不懂,覺得娘的話太古怪。可如今,那句話忽然像一根針,在心口扎了進來。“若他們不打算告訴我,那是不是代表,我已經不配擁有這個名字了?”
她對著銅鏡穿衣,那一瞬她在想:“我還叫馮小憐嗎?還是,他們會給我起一個更好記、更順口、更能入夢的名字?”沒有答案。窗外有鴿子飛過,扇動的翅膀在晨光里劃開一圈寂靜。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娘說過一句話:“女孩子的命,要靠自己藏。”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不是諷刺,也不是怨懟。只是像一個孩子,在知道大人偷吃了糖之后,終于明白了生活的一點規則。那年春天,她十五歲,成了別人眼里的“物”。但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她開始學會——如何藏起自己的命,如何在人前依舊是憐兒,人在燈后,卻慢慢練一副不動聲色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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