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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見《來俊臣傳》第二十章 闔族毀滅之災

武照當上皇后，掌握朝廷的政治大權，算來已有三十多年。

成為皇太后以來，無論名與實，她都是唐朝的主宰者。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在名義上一直是在“代天子攝政” 。

攝政太后不能一直做。然而，若欲成為真正的天子，女皇，就須向天下宣布“武氏朝代”的誕生，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年歲不饒人，花甲早已過了，再也不能繼續過分慎重地進行策劃了，老在策劃，策劃，是不行的。就算形式上拜受“天命” ，也該積極地向天下顯示自己的絕對權威了。

于是，在繁忙的政務中，做登基的準備工作，就是必須的了。

建立祀廟就是登基的最為重要的準備。

要建立“武氏祀廟” ，勢必要先行建立“李氏祀廟” 。先行建立李淵、李世民和李治的祀廟，而后建立祭祀武氏祖宗的“崇先廟” ，才能被接受。

于是，李旦垂拱四年，公元688年，正月十五，武照下令在神都洛陽太初宮后、北邙山前，建立唐朝三位皇帝李淵、李世民和李治的祀廟。

唐朝“三皇”祀廟，格局與長安的祭祀太廟一樣。春夏秋冬祭祀的禮儀也和西京太廟所享有的一樣。

安葬李治之后，武照再也沒有返過長安。如今要在洛陽建設皇家祖廟，說明洛陽已經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首都，連祭祀祖宗也不再到長安了。

李家“三皇”祀廟，實際上是七座。

按照傳統，天子七廟。兩親：李治的祖父和父親，兩祧：李淵的父親和祖父，一始祖，盡可能往古時候推，找個姓李的大腕子。

那么，祭祀自己武氏祖先的“崇先廟” ，應當是個什么規格？武照下令，交令有司討論。

武照當然可以獨自做主，命令討論武氏崇先廟建置的有關事宜，察看眾臣的態度，實際是測量他們的忠誠。

祭祀部門召集專家學者，討論崇先廟的檔次。結論是宜按照禮制，設為諸侯級別的五廟。武照斟酌之后，居然采納了諫奏，將崇先廟設立為五室。

武照早就有意在洛陽建設一座朝廷大會堂，叫做“明堂” 。

明堂是中國最早的建筑模式，先秦統稱為“堂” 。

古代的堂前沒門，有兩根楹柱，堂之東西兩壁稱為“東序” 、“西序” ，序的外側各有一個小夾室，叫“閣” ，東閣、西閣，又謂之東廂、西廂。

堂所對應的，是“戶” ，大人物稱“中堂” ，小人物是“小戶” 。

皇家的明堂，是其會議和祭祀場所，自然比百姓的“堂”闊氣千百倍。

李世民和李治在位時，都曾經想過興建皇家大會堂。但酸敗的儒家學者們，吃著皇家的飯，喝著皇家的酒，成年累月地開會，卻極端認死理，多次討論明堂的形制和規格，討論不出個所以然。

武照主持朝廷工作之后，不讓酸臭儒生們作什么無謂的討論，自己決定拆除乾元殿，在其原址上興建。但幾次欲以付諸行動，開建明堂，不是天下災荒，便是某地叛亂，再不是財政吃緊，總也干不起來。如今，到了非建不可的時候了。

正月二月十一日，武太后下令：拆乾元殿，建設明堂。任命白馬寺住持兼唐廷后宮修建總管、宮廷基建司司長薛懷義負責監督建造。

工程總管和總監督一肩挑。薛懷義抖起來了，真正抖起來了。

走鄉串街賣大力丸，哪里想得到能有今日。一人之上并萬人之上。

人生不可猜測，鴻運要來時，擋也擋不住。

去歲旱魃龍王肆虐，天下災荒，百姓叫苦，今年剛剛開始好轉，庶民這就被徭役加身，為朝廷的豪華營建出工了。

關東中原大地的平民，數萬民夫被朝廷征調，充當明堂建設工匠和仆夫。

要建明堂，得先拆除乾元殿。高大而破舊的殿堂，拆起來勞累而又危險。

想當年，前隋皇帝楊廣在建造它的時候，靠的也是無數農民工的血汗。

真可謂，建，百姓苦，拆，百姓苦，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白馬寺住持薛懷義，一躍而成為宮廷建設總管，位置很高。

忽然間，開建皇家頭號大工程，薛懷義成了明堂建設工程指揮部指揮長，權力很大了。

無論是坐在辦公廳，還是出來視察工地，時不時有工部的官員前來請示，時不時要薛指揮長發令招工、劃撥資金購買和運輸建材。

薛懷義不識字，不會簽名，學了好多日，還是提筆忘字，后來干脆畫圈，在文件上畫個圓圈，就算批復了。

一段時日以來，薛懷義的日子并不舒展。

總是聽到有人指桑罵槐地怒罵“嫪毐”，讓他聽到，十分刺心。

在文武大臣眼里，不管他受到武太后的何等寵愛，畢竟他只是夜間在武太后榻間身上“工作”的面首，男妾，說得再露骨一點，他只不過就是“嫪毐”的那個本錢而已。

薛懷義自從被宰相蘇良嗣示意隨從狠打一頓后，外傷沒什么，心里的傷害卻日益嚴重。從北門出入，老讓他想起受辱的情景。

“男人的心”受到傷害，就像野獸躁動不寧。由于武太后的權威不能冒犯，他強壓怒火，沒有報復。

可是，武太后至今沒有給蘇良嗣任何處罰。這是并不看重我薛阿師嘛。

當初，把武太后視作“女神”，以自己地攤混日月的卑賤，竟一步登天，跟“女神”同榻共枕，一起歡愛，這種特權享受確曾使薛懷義興奮得發瘋。

何況，太后超越人生規律的年輕貌美，猶如青春永在的富有彈性的肉體，都使薛懷義陶醉。

受到傷害，得悉所有人都認為他薛阿師下賤，陶醉就打折扣了。睡榻上，肉體間，陶醉變成了一次次的奉獻，一梭子一梭子的付出。

好的是他和朝廷后宮其他小美人私走陳倉，沒人追究。也正因此，有時候伺候武照，得借助強壯劑。

自己賣過的“大力丸”當然不行了，那是假的。武照在熾烈的欲望驅使下，拿出珍藏的玩意讓他服用，方能達到目的。

回顧當年走村串市的生涯，和滿身汗臭的女人們行野獸之事，竟也是夢一般的懷念了。

“嫪毐”也有鄉愁，真讓人出意料。

記憶歸記憶，實際上那種自由自在是惡臭不堪的。薛懷義只記得其中不斷變換對象的“新鮮感”，且盲目放大，不知道珍惜如今盡管守著一個女性卻是無數男人求之不得的高貴日子。

武照深思熟慮，把皇家神都的地標工程“明堂”建設的總指揮長給了他薛懷義，從另一個角度“激活”了薛懷義不無消沉的情緒，他高興得雀躍不已，有如猛虎趟山，蛟龍翻水，勇氣百倍地干了起來。

二月十一日，在薛懷義的指揮下，民工們開始拆毀乾元殿。

乾元殿的前身是隋朝皇帝楊廣的大業殿，李治麟德二年，公元665年，進行過大規模的修葺。殿高一百二十尺，東西長三百四十五尺，南北寬一百七十六尺。

曾經雄壯、華麗的殿堂，老邁了，陳舊了，現在，頂塌壁倒，灰土揚天。

工地在大拆，外面已在預備建材了。

挖窯，燒磚瓦，到處冒青煙，伐木，運來做棟梁，號子聲聲喊，好像整個神都都在動彈。

明堂工程浩大，勝過已有殿堂。據計算，拖一條巨木棟梁，就需要兩千人。服“庸役”的百姓，平均每日達數萬人。

和建皇家祀廟比較起來，明堂工程不知要龐大幾百千倍。

“明堂”，到底是干什么的？

古時候的周朝，是個瘋狂而又膩歪的奇葩朝代，是個酷愛制定等級規矩的朝代，周朝制定的等級規矩歷代沿襲下來，簡稱“周禮”。

在周朝制定的等級規矩中，明堂是政治和祭祀合一的殿堂。祭祀是周人之最愛，祭祀是周朝最大的政治。

周人建造一座最大的草房，稱之為“明堂”，在里邊祭祀天神，祭祀祖宗。天子在明堂里接受諸侯的朝拜，各種大典也在明堂里邊舉行。簡言之，就是級別最高的權力大會堂了。

周朝所有的功夫，都下在“天命”上，拼命鼓吹“人力無法左右天命”的信念。全民被洗腦之后，敬天、畏天，而君王有天之使命，要不斷地跟“天”聯絡，如何聯絡？祭祀。因此，祀天是天子不可忽視的任務。

西周的都城在長安，東周的都城在洛陽。唐朝的局勢，跟周朝相像。

武照的內心深處，蘊藏和生長著一個想法，一個“天子之朝”的萌芽。

自己建立一個新的王朝，并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子，也就是讓天下萬民相信，上天授予了自己使命，讓自己成為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女皇帝。

武照計劃借賴周朝哄勸百姓敬天、畏天的文化信仰，以“復興周朝”為大義名分，都城已經搬到洛陽了，神都洛陽變成實質上的京城，再將自己的武氏新朝命名為“周”就大吉大利了。

大興土木建造，搞出最高社稷等級的“明堂”，繼續宣示威風，以酷吏政治斬除異己，廓清“建周稱皇”之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太子通事舍人，正六品的太子東宮事務管理人員郝象賢的仆人暗地告密，說郝象賢嘀咕武太后，武照命秋官侍郎、司法副總管周興調查審訊。

郝象賢，祖父郝處俊是前皇帝李治時期的宰相之一，當時曾明確反對武照參政，支持李治禪位給太子李弘，讓武照的奪權目標延遲了九個春秋。

浪費了寶貴的九年，武照能不痛恨郝處俊嗎？

然而，郝處俊謹言慎行，中規中矩，直到善終，沒有讓武照抓到把柄。

如今，郝象賢的奴仆嫌工資低，要求加薪無果，誣告郝象賢謀反。大好機會，終于抓到郝家的小辮子了，武照把案件交給酷吏周興審辦。

郝象賢的官職不高，不過區區六品一個太子通事舍人，東宮工作人員，無非幫助尚在年幼的太子李成器做些上傳下達、內外服務的差事。

周興揣摩透了武太后的心思，迅速逮捕郝象賢入獄，嚴刑拷打，無中生有，裝模作樣地弄了幾天，便定了郝象賢謀反大罪，判斬首且誅滅全族。

郝象賢的妻子堅強而且勇毅，親自前往朝廷各個部門上訪，聲明丈夫無罪，要求澄清事實。很多部門都不管，或者推諉，不接受上訪材料。

只有監察御史任玄殖，平時對周興、來俊臣等酷吏濫用職權非常反感，接受了郝家的申訴，調閱了郝象賢案的卷宗，進行獨立調查。調查后上奏，認為郝象賢是冤枉的，謀反罪名不能成立。

武照豈能聽任玄殖的，反而下令罷免任玄殖，并維持對郝象賢的原判。

五月十一日，郝象賢及全族親屬被押往洛水南岸的驛馬廣場處死。

郝象賢既遭全族毀滅之災，解除了一切后顧之憂，在綁赴刑場途中，破口大罵武照，“發揚宮中隱匿” ，把武照入宮以來的所有齷齪、丑惡、卑鄙、顛覆李唐、心如蛇蝎的殘暴之事全都列舉出來，尤其是在后宮中“養漢子、讓面首恣意玩弄”等種種穢事，噴泄而出，罵了個遍。

“后宮里高高在上的武太后，你們視為活神仙的女人，是個狼心狗肺的大淫婦！那個名叫薛懷義的花和尚，就是原本的江湖賣藥郎馮小寶。武太后每天夜里把那個花和尚攬在懷中，淫聲浪語，在殿門口待命的侍女，用手捂住耳朵，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都受不了啦……”

圍觀群眾對這意想不到的突然“插播”感到驚訝，可是聽得津津有味，隨即對郝象賢的斥罵報以如雷的掌聲和怪異的笑聲。

太刺激了，連行刑隊、警戒的戍員也都聽得入迷了。

郝象賢的“插播”勝過滾雷的分量，還不解恨，掙松了捆綁的繩索，“奪市人柴以擊刑者” ，奪過路人挑擔中的劈柴，朝儈子手的頭上劈去。

這時監斬官才仿佛睡醒，指揮御林軍兵士蜂涌而上，將郝象賢亂刀砍死。家屬族人也很快被全部殺光。

武照怒不可遏，“命支解其尸，發其父祖墳，毀棺焚尸” 。下令將郝象賢分尸八塊，又命掘開其祖父和父親的墳墓，搗毀棺木，焚燒骨骸——郝處俊之仇，終于報了。

可憐郝處俊死了七年后，還是沒有逃脫武照的掌心。

郝象賢把武照的丑事淫行大聲廣播，是人皆知，留傳世上，洗刷不掉了。為了避免死刑犯效仿郝象賢，成仁之前詈罵不休，武照宣布：今后“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

處決罪犯，先用木制的丸球將其口腔塞住，使其無法出聲，然后給他圍上大圍巾，讓其無法出聲，看上去非常之“乖” 。

武照不知怎么聽說東陽長公主憐憫郝象賢，認為她是不適于留在神都的人。

東陽長公主是先皇帝李世民的第九女，下嫁長孫皇后的舅舅高士廉的長子高履行。長孫無忌當年是反對李治立武照為皇后的中堅力量，高家和長孫家是親戚，武照豈得不“惡之”乎？

于是，武照果斷削掉東陽長公主的封邑，遷移公主和兩個兒子到巫州。

巫州是后世的湖南洪江，位于云貴高原東部邊緣的雪峰山區，原始荒蠻，生活困難。

來俊臣傳

任見 著

本書簡介

任見先生所著中唐武周酷吏來俊臣的傳記。

任見《來俊臣傳》

目錄

本書內容簡介…………………………

第一章 女士們的傳說………………

第二章 后宮里的“轟趴”…………

第三章 長生不老靈藥………………

第四章 一發而不可收………………

第五章 前后兩副肉體………………

第六章 趣味無榻之嘻………………

第七章 新婚夜抄《臣規》…………

第八章 御榻頭送“顫活”…………

第九章 告密舉報發飆………………

第十章 刑訊逼供猖獗………………

第十一章 來俊臣大賭博……………

第十二章 眾酷吏競作惡……………

第十三章 統治者的機謀……………

第十四章 正直臣的諫奏……………

第十五章 鐵鞭鐵錘匕首……………

第十六章 壹民洗腦去強……………

第十七章 年輕雄壯真好……………

第十八章 小鹿心癢體酥……………

第十九章 黑惡御民之術……………

第二十章 闔族毀滅之災……………

第二十一章 母豬藏在地下…………

第二十二章 蠢魚自投羅網…………

第二十三章 女婿未敢殺岳…………

第二十四章 民心呼喚好官…………

第二十五章 叢林社會法則…………

第二十六章 告密羅織奇經…………

第二十七章 女史所言不虛…………

第二十八章 公主感同身受…………

第二十九章 案件迅速膨脹…………

第三十章 刑罰層出不窮……………

第三十一章 牝雞司晨有據…………

第三十二章 同謀魁首無證…………

第三十三章 擁立圣母神皇…………

第三十四章 終竟武周替李…………

第三十五章 惡鬼殺良冒功…………

第三十六章 淫女令人不齒…………

第三十七章 請兄入此熱甕…………

第三十八章 陛下英明睿智…………

第三十九章 伊闕奪袍另贈…………

第四十章 俊臣詐為通款……………

第四十一章 特大謀反集團…………

第四十二章 童王氣概逼人…………

第四十三章 權勢殺人如麻…………

第四十四章 奴婢命系刀鋒…………

第四十五章 專業陷人于阱…………

第四十六章 擅長揣摩圣意…………

第四十七章 良臣遭遇群攻…………

第四十八章 孽火燒紅神都…………

第四十九章 競相告密邀寵…………

第五十章 恣意偷花竊朵……………

第五十一章 權貴放肆漁色…………

第五十二章 來魔欲海難填…………

第五十三章 殺人罪在刀子…………

第五十四章 宮廷鶴舞仙樂…………

第五十五章 誰可為朕圓夢…………

第五十六章 大勢抑武興李…………

著者任見簡介…………………………

后山學派燕山小隊（原京北燕山書屋）編輯

~ 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識價值。

2.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表，有待尋找和整理。

國家出版基金優秀項目《絲路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