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算不上編輯手記的文字拖拉了很久才完成。與其說我為這本書做了哪些事,不如說是這本書陪伴和指引我開啟了一段奇妙的關系。這段關系近似于友誼,更關乎真誠、信任和袒露。在斷斷續續完成這篇手記的時間里,我似乎一直在等待某個轉機發生、奇跡降臨,好讓故事線圓滿,可并沒有這樣的事發生。隨著這本書的出版,時間一點點過去,我發現我好像慢慢地不再被圓滿困住,我好像擁有了更多勇氣和平常心,這些缺損或許是這本書給我最好的部分。
流浪
三
只小狗
與美國農場里的
600
只救助動物
第一次見到三只小狗,是在2024年的12月11日,他們和媽媽一起出現在地鐵口前工地的簡易辦公區。每只小狗不過手掌大,兄妹三只(那時我還并不知道他們的性別)長得極像,都只從土黃色的狗媽媽那里繼承了一點點色塊。我從沒見過那只想必是黑色的狗爸爸。
跟三只小狗一起走進我生活的,還有美國新澤西州農場里的600只小動物——這是一個關于救助動物的選題。我早早知道這本書在出版當年就入圍了Goodreads讀者票選最佳回憶錄和《華盛頓郵報》最佳圖書。這本書的作者勞麗·扎列斯基不是一位職業作家,她是美國新澤西州的慈善機構“快樂農場”動物救助中心的創始人,這本書是基于她成長經歷的回憶錄,也是她的第一部作品。“快樂農場”自2000年創辦以來,陸續救助了上百只遭遺棄、有殘缺或需要特殊照顧的動物。
隨著編書的工作步入正軌,一個因動物而聚在一起的小小共同體也在慢慢地形成:設計老師SOBERswing是在回聲的書目里看到這本書后經朋友輾轉介紹過來想做封面的,她在社交媒體上翻譯了許多關于邊牧行為問題的科普文章,自己也養著一只咖啡色邊牧;這個選題的前任編輯剛剛收養了自己的第二只小貓,因為實在割舍不下這本書,在我們的邀請之下負責了一部分審稿工作;主編和我都是徹頭徹尾的貓奴……確定設計師后,我建了溝通工作事宜的群,群名就叫“給小動物們找個舒服的家”。
很快就到了封面設計環節。通讀完全文,我希望在救助動物的主題之外,更多地傳遞人和動物互相需要的感覺。幾次設計溝通后,設計老師給出了絕妙的回應——小狗的一只爪子輕輕放在一個人的手心,這幾乎是所有愛小動物的人都能感同身受的“決定性瞬間”。
找不同!設計老師做了 6 種不一樣的狗爪子形態
養狗朋友的封面cos
主題的驚險跳躍:
從救助小動物到女性成長
在確定書名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與同事溝通相關工作時我都會叫它:小動物的書。可是這本“小動物的書”又不只是關于小動物的。這本書講述了作者的媽媽安妮帶著三個孩子逃離家暴的丈夫與噩夢般的婚姻,一切從頭開始。她們搬離位于中產社區的房子,棲身于公路旁的簡陋破屋,她們感受著一種生活被憑空剝奪,又一頭栽進另一種生活的創痛。
因為在動物控制中心做兼職期間的一次偶然機會,安妮將一只即將被安樂死的牧羊犬領回家,以保護她們的家免受附近游手好閑者的騷擾,竟因此開啟了救助小動物的奇妙旅程。
從救助第一只小狗開始,媽媽回家時身邊總少不了各色動物的陪伴,野生的、馴養的、體型大的或小的,總之,一切不再被愛和需要的:那些被當作生日禮物或圣誕禮物送人的狗、被放養的寵物兔子、無序繁殖的貓咪和她的小貓、科學實驗課上繁育出的長得過于巨大的鴯鹋……媽媽這樣做是因為:“她了解被拋棄是什么感覺,鐵欄桿背后那些交織著悲傷和恐懼的面孔折磨著她”。盡管生活貧乏且拮據,可淋過雨的人總想為別人撐傘,她一直堅守:“一塊錢給家里,一塊錢給動物”。
在去世前,安妮一生都在糟糕的現實中摸爬滾打:她打好幾份零工、不再維持精致的妝容和耀眼的金發、依然在選擇伴侶這件事上毫無眼光……可同樣是她,把一座荒野中的破房子,變成了三個孩子,以及許許多多無家可歸的人和動物的家。在讀到下面這段話時,我意識到其中有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一個既關于小動物的命運,也能述說安妮一生故事的那個短語:
她發現自己的內心醒過來,對她說“該結束了”。她發現了支撐她走下去的堅韌——?一種十分可貴的品質。她發現,一個人不需要成為上流人士或者富人,就能過上有意義、有價值的生活。
是的,“該結束了”,就到這里為止吧,所有那些虛假的、穿著戲服似的、泡泡里的生活。只靠自己供養家庭的艱辛、照顧動物種種勞作的瑣碎,所有這一切都是她們生活中逃無可逃的障礙。可是,沒有一件事能一蹴而就,也沒有一條捷徑好走。在女兒勞麗眼中,媽媽“從脫去戲服的那一刻起,終于看到了下面更真實的自我,一種堅如磐石的東西,貫穿其中。”從扮演好別人的妻子,到“不把自己幸福的鑰匙放在別人的口袋里”,她的眼變得清楚,她的心也不再流浪。
“真好,他們熬過了北京的冬天”
在書名敲定,封面定稿,制作數碼樣,通讀完成,送質檢等等一系列工作逐一推進的同時,三只小狗在飛快長大,他們與我建立了某種近似于友誼的關系。從起初只敢吃放在地上的食物,到可以溫溫柔柔地從我手里叼走雞腿肉。我走近喚一聲“狗狗!”,愿意與人親近的兩只便會從土坡上飛奔下來,耷拉著的小耳朵忽閃忽閃。小狗從來不在乎人今天漂不漂亮,有沒有穿好看的衣服,只要認出是誰,就肯定以百分百的熱情,用小狗的語言說“今天見到你真好”。很多時候,我甚至都沒有給他們帶去好吃的。
開始投喂他們,是因為不知從何時起土黃色的狗媽媽消失不見了。小狗兄妹全靠他們自己了。在寒冷的冬夜,我看到三只小狗輪流“換崗守衛”,留一只在外面放風警備,另外兩只依偎在附近好心人安置在背風處的窩。
從漫漫冬日到春寒料峭的幾個月里,通過小狗,我看到了周圍形形色色的人的面孔。我曾在一些周末與其中很多人相遇,但有些人再也沒見過,小狗是我們曾經擁有的唯一聯結。有給小狗送熱乎雞腿的戴冷帽的紅臉叔叔、總是抱著一只小泰迪的瘦弱阿姨和她的粗聲粗氣的朋友、住在附近來遛狗的各種狗主人、來收拾建筑垃圾的環衛工人……他們都對小狗有自己的稱呼:“土包金”(因為他們的毛發顏色如此)“小胖子”“三只一模一樣的小狗”……
慢慢地,經常來喂小狗的人們之間的談話,從“他們才幾個月大吧”變成了“真好,他們熬過了北京的冬天”。天氣晴朗時,在小狗起居地遠遠的后方,能看見中信大廈的高樓,可是小狗離那里太遠,我沒法把它們放在一張照片里。
小狗生活的地方
我曾幾次把小狗的信息和照片發給過幾個流浪動物救助群和月捐群,希望幫他們找到領養;附近工地的工友也常常讓來喂狗的街坊把小狗帶回家,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太陽底下,小狗的生活也沒有什么新鮮事。
當然,我早就能分清他們三只,最偏心其中唯一的妹妹;他們會跟隨我過馬路,走到小區門口或地鐵口,最不親人的那只黑臉小狗也漸漸會在見到我時搖搖尾巴。直到在附近工地的工程告一段落的一個周末,我和抱小泰迪的阿姨在小狗的窩附近相遇,發現小狗不見了蹤影。我們互相安慰說,是喜歡小狗的工人把他們帶走了,可正說話時小狗不知從哪里又跑了出來。
對小狗朋友的失而復得,讓我在面對他們時越來越多地想起《流浪到此為止》,并由此生發出許多問題:為什么勞麗和安妮救助了600多只動物,可我對眼前的三只小狗是如此無能為力?說到底,我們該如何理解自己和動物之間的關系?
快樂農場里的
“伴侶動物宣言”
現實的原因自不必多說,相信每個在北京生活的人都能給出一百種不同答案。想幫助動物的心情是很容易傳達的,可具體的行動實際上困難重重。于是我希望能從這本救助動物主題的書里獲得一個更深層的解答,或者更奢侈地,我想尋找一種關系的范本。
在《流浪到此為止》中,勞麗在自己成長經歷的回憶里穿插了一個個出現在她生命中不滅的小動物:從英俊不羈的野馬“香農”,到患巨食癥需要特殊照顧的小狗“查克”。在每一節的末尾,都有一篇關于農場里獲救的動物的小故事,我們因此得以看到快樂農場上一個個具體鮮活的生命:盲眼的小貓“希望”、愛出去轉悠的鴯鹋“埃米莉”、莫名迷戀卡車司機的大鵝“黛比·德古斯”……這些讀來有些孩子氣的“動物小傳”就出現在創傷回憶的喘息之處。就像一條尤為精準的豆瓣短評說的:“它的作用像是在一個個難過創傷后預告著一個奇跡,一個童話結局。”
內文彩插圖
在勞麗和她媽媽安妮眼中,農場上的動物是一個個不同的個體,他們脾氣秉性各不相同,與人互動的方式也不同,重要的是,她們全然接受互動中的沖突和不完美。對勞麗而言,與動物在一起的生活充滿了意外降臨的變故、繁重瑣碎的勞作和時常襲來的無奈。她很難像專業寫作者那樣用相對理論化的方式將自己的構思表達出來,她對所有動物生命狀態的感悟幾乎都來源于對現實經驗的直接觀察,這也使得她的句子里呈現出一種無法被概念所簡化的真誠、坦然和生命力。
在這本書的編輯工作接近尾聲時,我又一次問自己,為什么勞麗和她的媽媽安妮愿意付出這么多時間和精力照顧和收養被遺棄的小動物?并希望在此基礎上理解自己為什么會常常牽掛那三只小狗。難道只是因為救助小動物給她們拮據艱苦的生活帶去安慰和樂趣,為更弱小的存在提供庇護讓她們感覺更好?難道只是因為小狗開心朝我跑來、輕輕銜住我衣角時的樣子讓我感到被信任和被愛?
下班后在地鐵站遇到迎接我的眼睛亮亮的小狗
可是,正如唐娜·哈拉維在《伴侶物種宣言》中提出的,應該反對將人與狗的關系簡化為“無條件的愛”的浪漫化敘事。她認為,這種觀念將狗客體化為人類的情感療愈工具,忽視了狗的主體性與差異性。或許,我們可以將這種推斷擴大到更多符合“伴侶物種”關系的人和動物。勞麗和安妮固然從與小動物的交往中獲得了療愈,但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止于此。 正如哈拉維指出的:真正的愛建立在承認彼此“他性”的基礎之上。通過長期的共同生活,我們與伴侶物種形成了“互相造就”的關系,這種關系并非單向的,而是一種“互相馴化”——這幾乎是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的關系。
走了很遠的路,可我似乎又回到了某種陳詞濫調。可陳詞濫調難道真的不足夠嗎?似乎沒什么理由必須回避那些已經被說過無數次的話。到頭來,勞麗、安妮,還有最后一個加入行列的我,都是被“馴養”了的幸運兒。
三只小狗近期大頭照
在編書的過程中,我們聯系到“中國小動物保護協會”,與對方一起制作了聯名書簽和貼紙贈品。人與動物的聯結絕不止于書頁之間,我們也希望經由這本書看到更多真實的故事。贈品書簽上印著勞麗常說的一句話:“我想,只有它一個,總還能騰出點兒地方。”小動物保護協會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我們的救助人也常常說類似的話”。
時至今日,快樂農場里被救助的動物數量已經接近700只,三只小狗也依然生活在家附近的那個土坡。幾個月以來,泡在各類月捐群和流浪動物救助群里的我看到了許多具體的困境和殘酷的真相,不論是流浪動物還是救助人,都難免面對沖突、傷痛和失望。向前邁出那一步,要付出的精力和成本是巨大的,可是,“我只能贊許那些一邊哭泣一邊追求著的人。”回看編書的過程,就像一個不熟練的泥瓦工匠不情愿地發現要送給別人的作品上沾滿了自己的指紋。可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的,還是發生聯結時的微小漣漪,以及愿意相信童話般順利故事的那顆心。由衷希望這本書也能成為這樣一顆小小的種子。
如果讀到這里的你也希望被“馴養”,以下是你能為ta們做的10件小事:
1. 提供食物與水源:在隱蔽處放置干凈的水碗和耐存放的食物(如狗糧、貓糧),避免投喂人類高鹽高糖食物。冬季可加熱溫水,夏季注意防變質。
2. 制作簡易庇護所:用舊紙箱、泡沫箱或塑料箱搭建防風防雨的臨時窩棚,內部鋪舊衣物或毛毯,幫助流浪動物抵御極端天氣。
3. 協助絕育行動(TNR):聯系當地動物保護組織,參與“捕捉-絕育-放歸”計劃。絕育能有效控制流浪動物數量,減少發情期擾民和疾病傳播。
4. 臨時寄養或中轉:若條件允許,可短期收留受傷或幼小的流浪動物,為其爭取治療和領養時間。寄養期間做好隔離與基礎護理。
5. 捐贈物資或資金:向正規救助機構捐贈舊毛毯、寵物食品、藥品,或通過官方渠道小額捐款。
6. 幫助尋找領養家庭:為健康溫順的流浪動物拍攝清晰照片,撰寫性格描述,發布在領養平臺,并嚴格審核領養人資質。
7. 文明投喂,減少沖突:在社區固定點位投喂,及時清理殘留食物,避免污染環境。
8. 學習基礎救助技能:掌握“文抓”(用食物誘導)與“武抓”(聯系專業吹麻師)的方法,避免盲目行動導致動物應激或自身受傷。
9. 傳播科學知識:在社交媒體分享絕育、領養、文明投喂的科普內容,或參與社區宣傳活動,糾正“流浪動物=臟亂差”的偏見。
10. 支持動物保護立法:關注并轉發《反虐待動物法》等政策動態,呼吁完善寵物登記、芯片植入、遺棄追責等制度,從源頭減少流浪動物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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