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爾羌河的浪花里,總浮沉著千年的碎語。當昆侖山的雪水掙脫冰川的桎梏,與天山的云絮相擁而下時,它們在圖木舒克的戈壁上刻下蜿蜒的紋路,像一卷攤開的史書,每一道水痕都是屯墾戍邊的注腳。
父親的書桌上,擺著一柄銹跡斑駁的坎土曼。那是1952年兵團戰士劈開鹽堿地的遺物,刃口殘留的裂痕里,仍能聽見葉爾羌河畔蘆葦蕩的嗚咽。他曾是駐守昆侖山的士兵,退役時選擇背起行囊走向塔克拉瑪干邊緣的圖木舒克。“林則徐當年說‘釃渠導流,大興屯政’,我們這一代人,得讓繡壟成千頃。”他常指著地圖上的古城遺址,告訴我托庫孜薩(即唐王城遺址)來曾是唐代“據史德城”,漢唐的戍卒在這里引水開田,而兵團人的血脈里,流淌著同樣的使命。
我曾站在唐王城遺址的斷壁上遠眺。風沙剝蝕的佛龕與烽燧,與遠處棉田里無人機噴灑的銀霧構成奇異的重影。漢代五銖錢與粟特文文書在此沉睡,而新一代兵團人正用北斗導航系統標注滴灌管道的經緯。父親說,六十年前他們住的是地窩子,挖地三尺的土坑覆以紅柳枝,沙暴夜襲時,被褥里能抖出半碗黃沙。如今河道里的傳感器正監測著塔里木河水的含鹽量,數據實時上傳至智慧農業平臺——那些祖父輩用木犁劃開的荒原,正在我們手中化作數字河流。父親總說,河流改道了,但綠洲的邏輯從未改變:用汗水置換生機,以忠誠錨定邊疆。
我們這一代人不再需要飲鹽堿水、睡地窩子,但父親退役時帶回的軍用水壺,始終立在書架最高處——它提醒我,葉爾羌河奔涌的不僅是雪水,更是漢代屯卒的骨血、兵團戰士的青春,以及我們指尖跳動的數據河流。當昆侖與天山再次降下新雪,我知道,那將是又一代人續寫的濕潤的史詩。(作者:吳耀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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