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還黏在鼻腔里,我裹著單薄的病號服坐在床邊。窗外的雨敲打著玻璃,混著新生兒的啼哭,在凌晨三點的產房走廊里織成一張壓抑的網。手機屏幕亮起,是婆婆發來的語音:"生女兒沒資格坐月子,明天給我去上班賺錢。"
語音條循環播放了七遍,每一個字都像碎玻璃扎進心口。我想起十二小時前,陣痛到失去意識的瞬間,聽見產房外丈夫和婆婆的對話。"是女孩。"護士話音剛落,走廊里的喧鬧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是婆婆重重的跺腳聲:"早知道就不該浪費這剖腹產的錢!"
結婚三年,我經歷了兩次胎停。第三次懷孕時,婆婆每天變著法子給我燉酸湯,說"酸兒辣女"準沒錯。產檢時醫生說胎兒臍帶繞頸,建議提前剖腹產,婆婆卻堅持要順產:"我們當年生八個都自己在家生,哪有這么嬌氣?"此刻摸著肚子上猙獰的傷口,我忽然覺得這道疤不僅在皮肉上,更刻進了骨子里。
凌晨四點,病房門被推開,丈夫陳磊黑著臉走進來,手里拎著我換洗的衣服。"收拾一下,媽說月子中心太貴,家里請不起保姆,你明天就出院。"他把衣服扔在床上,帶起的風掀動床頭柜上的新生兒腳印卡。那是護士剛剛送來的,粉嫩嫩的小腳印旁邊寫著"2023年11月15日"。
"我傷口還沒愈合,怎么出院?"我的聲音在發抖。陳磊不耐煩地踢了踢椅子:"你看看隔壁床,人家順產當天就下地了。媽說得對,生女兒又不是立了大功,別矯情。"窗外的雨突然變大,砸在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極了我破碎的心。
記憶突然閃回婚禮那天。婆婆拉著我的手說:"咱們家三代單傳,就盼著你生個大胖小子。"當時我天真地以為這只是長輩的玩笑話,直到備孕開始,才知道這是一場殘酷的賭局。中藥房的苦澀、排卵期的計算、一次次失望的驗孕棒,這些都成了家常便飯。每次我說"男女都一樣",婆婆就會冷著臉說:"沒有兒子,老陳家的香火就斷了。"
更諷刺的是,懷孕五個月時,陳磊偷偷帶我去做了性別鑒定。得知是女孩后,他再也沒陪我去過產檢。今天手術前,我躺在推車上等麻醉,聽見他在走廊里和朋友打電話:"倒霉,又是個賠錢貨。"那一刻,手術刀還沒劃開皮膚,我的心卻已經千瘡百孔。
"明天你先回娘家,我媽說家里要辦滿月酒,不能讓晦氣的人待在家里。"陳磊的話把我拉回現實。我看著他手機屏幕亮起,是家族群里的消息——婆婆正在發紅包,配文"老陳家喜得千金,紅包圖個吉利"。可笑的是,群里親戚紛紛恭喜,沒人在意這個"千金"的母親正蜷縮在醫院角落,連一口熱湯都喝不上。
凌晨五點,天邊泛起魚肚白。我強撐著起身,傷口撕裂般的疼痛讓我眼前發黑。懷里的女兒突然哭了起來,小臉皺成一團,像個受委屈的小獸。這一刻,所有的委屈、絕望和不甘突然爆發,我抓起床頭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滾!離婚!"
陳磊愣住了,他大概從未想過一向溫順的我會反抗。碎片濺在他腳邊,他漲紅了臉:"你別發瘋!為了個丫頭片子就要離婚?"我顫抖著從包里翻出手機,調出這些年的轉賬記錄:結婚三年,工資卡上交,彩禮錢用來裝修婚房,流產住院時自己借錢付醫藥費......密密麻麻的數字,是我三年婚姻的全部。
"你們家把我當生育機器,把女兒當恥辱。"我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靜,"從今天起,我和你們陳家再無瓜葛。"陳磊突然沖過來搶手機,拉扯間我護住女兒往后退,后腰撞在床頭柜上,鉆心的疼痛讓我眼前一黑。但這一次,我沒有流淚,因為我知道,眼淚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女兒。
上午八點,我抱著女兒走出醫院。寒風裹著冷雨撲面而來,傷口滲出的血漸漸染紅了紗布。街邊早餐攤的熱氣升騰起來,恍惚間想起懷孕初期,陳磊說過要給我買紅糖醪糟雞蛋補身體。現在,這些承諾都成了笑話。
在出租車上,我給律師朋友發消息。手機相冊里,女兒皺巴巴的小臉占滿屏幕。她突然睜開眼睛,濕漉漉的目光對上我的視線,那一刻,所有的恐懼都化作了力量。我想起生產前醫生問我要不要無痛,婆婆說浪費錢;想起孕期想吃草莓,陳磊說"水果太貴";想起無數個獨自流淚的夜晚......這些記憶像潮水般涌來,讓我更加堅定。
"師傅,去民政局。"我抱緊懷里的小生命,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后視鏡里,司機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卻笑了。這場婚姻的結束,或許正是我和女兒新生的開始。我終于明白,在重男輕女的深淵里,跪著的人永遠站不起來,而我,再也不要做那個跪著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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