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我們這批軍校生要畢業了。三年同吃同住的戰友們,這會兒都蹲在宿舍樓底下發愁。學院墻上的標語還掛著"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可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分到哪兒——可能是新疆的雪山,也可能是西藏的哨所,運氣好的說不定能留校當教員。
那陣子食堂里的說笑聲少了大半。山西的老王總念叨家里就他一個兒子,四川的小李天天翻地圖看西藏到底多遠。學院為了給我們打氣,辦了個演講比賽,題目叫"遠地方,苦地方,建功立業好地方"。我被中隊推選上臺,站在四百多號人面前,拳頭攥得死緊,把"堅決服從組織分配"喊得震天響。政委最后上臺,說他當年在青海當排長時,大雪封山三個月沒見著綠菜葉子。
宣布分配結果那天,太陽毒得能把人曬脫皮。我們在大操場上站得筆直,聽著領導挨個念名字。有人分到烏魯木齊的汽車團,有人去了三亞的海防連。我聽見自己分到內蒙古炮兵團的命令時,后脖頸的汗一下子涼了。同屋的老張分去西藏,臨走前把用了三年的搪瓷缸送給我,說上面豁口是上次戰術演習摔的。
七月初,大家背著被褥各奔東西。我跟五個戰友擠上綠皮火車,三天兩夜才到呼和浩特。團部在城郊,方圓十里就一個小賣部,賣的都是過期的北冰洋汽水。那會兒沒想到,六年后的自己會捧著轉業通知書坐在這間辦公室——部隊趕上98年和03年兩次裁軍,我們團番號都被撤了。
前年手機里突然冒出個軍校群,四百多人呼啦啦加進來。頭幾天消息刷得看不過來:當年分到新疆的小劉當上副師長了,留校的老王評了教授,也有混得慘的——云南的老李做生意賠了本,河北的老趙得了尿毒癥天天透析。群里最活躍的是轉業到地方那撥人,有當科長的,有開駕校的,還有在老家種大棚的。
去年秋天,上海的老孫來內蒙古出差,我們約在烤鴨店見面。四十多歲的人,肚腩把西裝扣子撐得緊繃繃的。他摸出手機翻同學聚會照片:"你看這是不是三班那個'小四川'?現在胖得認不出了。"照片里十幾個中年男人舉著酒杯,背后掛著"廿八載再聚首"的紅橫幅。
最近群里安靜多了,偶爾有人轉發養生文章。上個月武漢的老周發了個水滴籌鏈接,他閨女得了白血病。群里陸續有人打錢,最多的捐了五千,也有捐五十的。我轉了三百,想起當年在團里炊事班,老周幫我藏過兩瓶二鍋頭。
前幾天翻出畢業照,泛黃的相紙上還能看清我領口歪了的領章。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分配去向:內蒙古、西藏、烏魯木齊、湛江......如今這些地名后面藏著四百多種活法。當年睡我上鋪的老吳,在云南緝毒立過二等功,轉業后卻因為受賄進去了;分到總參的老陳,現在天天在朋友圈曬孫子。
說到底,人這輩子能走到哪兒,關鍵還得看根子正不正。就像我們團原先那門老式榴彈炮,保養得好的現在還在博物館擺著,偷工減料的早化成廢鐵了。當年在臺上喊口號的,有真去雪山守了十年的,也有找關系調回老家的。如今群里最受敬重的,倒不是官當得最大的,而是像山東老徐那樣,轉業后年年組織戰友聚會的實在人。
前些天和現役的戰友通電話,說現在軍校分配能填志愿了。年輕人都搶著去技術單位,邊遠地區得做思想工作。我聽著窗外廣場舞的音樂,突然想起97年離校那天,月臺上有個南方戰友哭得喘不上氣,說怕去了新疆再也吃不著鮮竹筍。后來他在喀什開了家干貨店,專門賣內地運去的山貨,去年還在群里發新店開張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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