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慶威
四十三歲的林雅茹今天特意化了精致的妝容,穿上了那件深藍色的絲絨連衣裙——這是去年生日時丈夫周明遠送的,她一直舍不得穿。裙子的剪裁恰到好處,勾勒出她依然窈窕的身材曲線,深藍色襯得她的皮膚更加白皙。
"媽,你今天真漂亮!"十七歲的兒子周子涵從門縫里探出頭來,眼睛里閃爍著贊賞的光芒。
林雅茹轉過身,微笑著整理了一下兒子的衣領:"謝謝寶貝。你爸說幾點回來來著?"
"六點半吧,他說直接從公司過來。"子涵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今晚同學聚會。你們結婚二十周年快樂!"他在母親臉頰上親了一下,像陣風一樣沖出了家門。
林雅茹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子涵是她的驕傲,聰明、懂事,幾乎不用她操心。丈夫周明遠事業有成,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在所有人眼中,她擁有令人艷羨的完美生活——豪宅、名車、定期出國旅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光鮮亮麗的表象下,隱藏著怎樣的空洞與寂寞。
她拿起手機,給丈夫發了條信息:"餐廳已經訂好了,七點,老地方。"然后開始收拾餐桌上的花——那是周明遠早上出門前讓花店送來的,一大束紅玫瑰,附著一張印刷的賀卡,上面是千篇一律的"結婚紀念日快樂"。
林雅茹輕輕撫摸著花瓣,想起二十年前他們結婚時的場景。那時的周明遠眼里有光,會為她親手寫長長的情書,會在她加班時突然出現在公司樓下,只為送一碗熱騰騰的餛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一切都變了呢?
手機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緒。是周明遠的回復:"臨時有個重要客戶,可能要晚到,你先去餐廳等我。"
林雅茹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只回了一個"好"字。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上周她的生日,周明遠也是因為"重要會議"缺席了家庭聚餐。
時鐘指向六點四十五分,林雅茹拿起手包出了門。初秋的晚風帶著絲絲涼意,她裹緊了身上的羊絨披肩,叫了輛出租車。
"去香榭麗舍餐廳。"她對司機說。
香榭麗舍是城里最高檔的法式餐廳,周明遠最喜歡的地方。林雅茹其實更偏愛街角那家小火鍋店,熱氣騰騰的鍋底,喧鬧的人群,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但自從周明遠升職后,他就開始嫌棄那些"不上檔次"的地方。
餐廳領班認出了她,殷勤地將她引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周太太,周先生已經打電話來確認過了,他可能會晚些到。您要先點些什么嗎?"
"一杯紅酒,謝謝。"林雅茹勉強笑了笑。
紅酒很快就上來了,深紅色的液體在晶瑩的高腳杯中搖曳。林雅茹小抿了一口,任由酸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行人匆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而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那種迫切想要去往某處的沖動了。
七點半,周明遠發來信息:"還在談,你先吃,別等了。"
林雅茹放下手機,招手叫來服務生點了一份牛排。牛排上來時已經有些涼了,她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
"林雅茹?真的是你?"
這時一個低沉的男聲從側面傳來。林雅茹轉頭,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男人約莫四十五六歲,眼角有了細紋,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昔,像是盛滿了星光。
"程遠?"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十年不見,你更美了。"程遠微笑著,目光真誠而溫暖。他穿著簡單的深灰色毛衣,沒有周明遠那種精心打扮的商務精英感,卻自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質。
林雅茹感到臉頰發熱,慌忙放下刀叉:"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公司在這邊有個項目,我來出差。"程遠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桌人,"和同事聚餐。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就過來打個招呼。"他猶豫了一下,"介意我坐下聊會兒嗎?老同學敘敘舊。"
林雅茹下意識地看向餐廳入口,周明遠依然不見蹤影。"好啊。"她笑了笑說。
程遠拉開椅子坐下,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道,不像周明遠慣用的那種濃烈古龍水。"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他問道,聲音里帶著真切的關心。
"還不錯。"林雅茹條件反射般地給出標準答案,"丈夫事業有成,兒子上高二了,成績很好。"
程遠點點頭,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稱贊她"人生贏家"。"你呢?"林雅茹反問道,突然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生活。
"離婚五年了。"程遠坦然道,"沒有孩子?,F在自己做點小生意,不算大富大貴,但時間自由,可以做些想做的事。"
"比如?"
"旅行、攝影、寫寫東西。"程遠的眼睛亮了起來,"去年去了西藏,在納木錯湖邊住了一個月,每天看著湖水顏色的變化,感覺自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林雅茹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嘴角揚起真誠的微笑。她想起大學時,程遠就是這樣一個充滿激情的人,會為了一首好詩徹夜不眠,會拉著她去郊外看流星雨。那時的她,也曾有過那樣鮮活的靈魂。
"你還寫詩嗎?"她脫口而出。
程遠顯得有些驚訝:"你還記得?偶爾寫寫,不如從前了。"他頓了頓,"雅茹,你快樂嗎?"
這個簡單的問題像一把利劍,刺穿了林雅茹精心構筑的防御。她的眼眶突然濕潤了,急忙低頭假裝整理餐巾。"當然,我有什么不快樂的?"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松。
程遠沒有追問,只是安靜地看著她,那目光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偽裝。"你知道嗎,"他輕聲說,"二十年前你選擇和周明遠在一起時,我雖然難過,但也理解。那時的他確實能給穩定的生活。但我一直希望,你不會因此失去那個會為一片落葉感傷,會為一句詩流淚的林雅茹。"
林雅茹的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落下來。那個林雅茹去了哪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成了一個只會操心丈夫襯衫有沒有熨好、兒子作業有沒有完成的空心人?
手機再次震動,是周明遠的信息:"客戶堅持要吃飯,我可能趕不過去了。賬單記我名下,你吃完先回家吧。"
林雅茹盯著那條信息,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苦澀。"他說不來了。"她將手機屏幕轉向程遠,"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
程遠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伸手似乎想握住林雅茹的手,又在半空中停住。"我很抱歉。"他真誠地說。
"不必。"林雅茹擦干眼淚,反而感到一種奇特的釋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工作永遠排在第一位,我和兒子只是他人生清單上的兩個條目,打上勾就完事了。"
服務生走過來,禮貌地詢問是否需要什么。程遠看了看林雅茹幾乎沒動的餐盤:"這里的甜點不錯,要試試嗎?"
林雅茹點點頭。程遠點了一份熔巖巧克力和兩杯咖啡。甜點上來時,他用小勺輕輕敲開巧克力外殼,里面溫熱的巧克力醬緩緩流出。"嘗嘗,心情不好的時候,甜食有幫助。"
林雅茹嘗了一口,濃郁的巧克力味道在口中化開,確實帶來一絲慰藉。他們開始聊起大學時光,聊起共同的朋友,聊起這些年各自走過的路。程遠說話時眼睛會微微瞇起,講到有趣的地方會不自覺地用手指輕敲桌面。林雅茹發現自己竟然記得這些小習慣,二十年的時光仿佛從未存在過。
"你知道嗎,"程遠突然說,"當年你拒絕我時說的那句話,我一直記著。"
林雅茹愣住了:"什么話?"
"你說,婚姻是一輩子的承諾,你需要的是一個能給你安全感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只會寫詩的夢想家。"程遠笑了笑,"我當時很受傷,但后來想想,你是對的。年輕時的我確實太不切實際了。"
林雅茹感到一陣羞愧:"我當時太幼稚了..."
"不,你只是做了那個年紀大多數人會做的選擇。"程遠認真地看著她,"但雅茹,你現在已經四十三歲了,人生過半,有沒有想過為自己活一次?"
這個問題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林雅茹。為自己活?這二十年來,她一直是周太太、子涵媽媽,卻幾乎忘記了"林雅茹"是誰。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程遠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聊起了他最近在讀的一本書。他的聲音溫和低沉,談論文學時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林雅茹發現自己完全被吸引了,不是因為話題本身,而是那種被真正看見、被理解的感覺——這是她在婚姻中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的。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餐廳里的人漸漸少了。程遠看了看表:"已經十點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雅茹這才驚覺他們已經聊了近三個小時。她猶豫了一下:"不用了,我叫車就行。"
"這么晚了,我不放心。"程遠堅持道,"就當是老同學的情誼。"
走出餐廳,夜風拂過林雅茹發燙的臉頰。程遠的車是一輛普通的SUV,內飾簡潔干凈,后座上放著幾本書和一臺相機。與周明遠那輛一塵不染的豪車完全不同。
車內彌漫著一種舒適的沉默。程遠打開了音樂,是林雅茹喜歡的古典吉他曲。"你還記得我喜歡這個?"她驚訝地問。
"記得。"程遠簡短地回答,目光專注在路況上。
林雅茹報了自己家的地址,然后靠在座椅上,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這一刻,她不是誰的妻子,不是誰的母親,只是她自己。
車停在別墅門前,程遠繞到副駕駛為她開門。"謝謝你今晚的陪伴。"林雅茹真誠地說,"我很久沒有這樣和人聊天了。"
程遠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很長。"雅茹,"他猶豫了一下,"我知道這或許不合適,但我想說,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一個傾聽者,我隨時都在。不摻雜任何其他期待,只是...作為一個懂你的朋友。"
林雅茹望著他的眼睛,那里沒有輕浮的挑逗,只有深沉的關切。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靈魂的共鳴"——那是超越肉體吸引的更深層次的連接。
"謝謝。"她輕聲說,然后轉身走向家門。
屋內一片漆黑,周明遠還沒有回來。林雅茹沒有開燈,徑直走到落地窗前。月光透過玻璃灑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銀色的光暈。她想起程遠說的話:"為自己活一次"。
四十三歲,她站在人生的中點,往前看是日漸疏離的婚姻和即將離巢的兒子,往后看是可能長達數十年的孤獨歲月。那張結婚證書真的能保證幸福嗎?當靈魂已經漂泊無依時,法律上的關系又有什么意義?
林雅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那里還有未干的淚痕。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悲傷,反而有種新生的期待。或許,真正的黃金時代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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