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說半路夫妻難長久，可我和老李頭搭伙過日子這八年，倒像是兩棵老樹挨著長——根纏著根，枝挨著枝，風來了互相擋著，雨過了各自晾著。

1

2015年女兒生孩子那會兒，我和老李頭在醫院走廊頭一回正兒八經說話。他手里攥著個掉漆的保溫杯，指節發白："親家母，現在這些小年輕，生個孩子跟打仗似的。我那口子生浩子那會兒，上午還在車間干活呢！"

我正給新生兒裹襁褓，聽到這話手一抖。十年前我老伴走的時候，最后一句也是："春梅啊，你生丫頭那會兒..."

后來我倆就開始了"共享帶娃"的日子。老李負責買菜做飯，我管孩子洗澡哄睡。有回半夜孩子發燒，我倆手忙腳亂，差點用白酒給孩子擦身子。還是隔壁退休的護士王阿姨聽見動靜，拍著門罵："倆老糊涂！38度5喂點退燒藥就行了，瞎折騰啥！"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小區里那些閑 話像春天的柳絮似的，飄得到處都是。

2

老李頭生病那天，我正在陽臺上曬尿布。電話里他聲音虛得跟蚊子哼似的："春梅...我好像有點不得勁..."

進門就看見他蜷在沙發上，額頭燙得能烙餅。我掀開被子一看，秋衣都汗濕透了，這人還嘴硬："沒事，就是有點冷..."

我轉身去廚房燒水，翻出抽屜里的退燒藥。回來就看見他正哆哆嗦嗦地給自己倒水，水壺抖得跟篩糠似的，灑了一茶幾。

"逞什么能！"我一把搶過水壺。

他訕訕地笑："怕給你添麻煩..."

"麻煩什么？上個月我腰疼，是誰天天來給我貼膏藥？"我瞪他一眼，"把秋衣脫了，擦擦背。"

我擰了熱毛巾，隔著背心都能摸到他背上凸起的骨頭。這人看著挺壯實，原來瘦成這樣。

3

女兒知道我倆搭伙后，有三個禮拜沒露面。再來時總挑老李出門遛彎的時候，放下東西就走，像躲債似的。

有天我實在忍不住，在樓道里攔住她："你李叔哪兒得罪你了？"

女兒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媽，我不是...我就是..."

"就是什么？嫌你媽丟人？"我嗓門不自覺地提高，"你李叔每天給你看孩子，你坐月子他天天燉湯，現在倒成見不得人的事了？"

女兒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怕別人說閑話..."

"閑話？"我冷笑，"你媽活了大半輩子，還怕這個？"

4

老李查出糖尿病那天，醫生說要戒酒。回家路上他蔫頭耷腦的，走到小區門口突然說："春梅，我想吃碗牛肉面。"

面館老板是老熟人，看見我們就笑："老兩口來啦？"

老李頭破天荒地要了瓶啤酒，我正要攔，他小聲說："就今天，最后一回..."

我看他那樣，心一軟，沒說話。結果這老東西趁我不注意，偷偷往面里倒了小半瓶辣椒油。

"你！"我氣得直拍桌子。

他嘿嘿笑著，把啤酒推過來："你也來點？"

那天晚上他血糖直接飆到18，我舉著胰島素針追著他滿屋子跑。最后在衛生間門口逮住他，這老東西還護著口袋："就剩最后一塊巧克力了..."

5

去年冬天特別冷。有天夜里我起夜，看見老李坐在客廳里，對著他老伴的照片發呆。

我沒說話，去廚房熱了杯牛奶塞他手里。

他捧著杯子，突然說："春梅，謝謝你。"

"謝什么？"

"謝謝你...還愿意跟我這個老頭子搭伙。"

我鼻子一酸，轉身去陽臺收衣服："少廢話，明天記得把降壓藥吃了。"

6

現在每天傍晚，我倆都去小廣場坐著。他拄拐杖，我拎馬扎。

有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總跑過來喊我們"爺爺奶奶"，老李就變魔術似的從兜里掏出塊糖。小丫頭媽媽看見了，總要數落幾句，老李就訕訕地笑："就一塊，就一塊..."

上周居委會找我們，說要拍個什么"最美夕陽紅"的宣傳照。老李緊張得一晚上沒睡好，大清早起來翻箱倒柜找他那件藏藍色的中山裝。

拍照那天，攝影師讓我們靠近點。老李的手悄悄伸過來，攥住了我的袖子。

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黃昏戀？不過是一個怕冷，一個怕黑，湊在一起取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