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口笑

1946年4月25日行政院在南京正式掛牌辦公，各部于28日也正式對外辦公。還都南京后，國民政府的財政收入和外匯儲備大幅下降，財政部等聯合行政院多個部門向國民政府提出召開經濟發展會議，以提振國內經濟。5月19日，行政院在南京中山北路252號召開經濟發展會議。快要閉幕時，四川代表私下勾兌財政部長俞鴻鈞，自貢鹽稅是當時財政的一項穩定的重要來源，俞鴻鈞又找上行政院長宋子文，請求對自貢的發展給予支持，于是，會議臨時加進了一項議程，就是討論四川省政府提交的邱致中起草的《自貢市計劃經濟試驗區建設意見書》。

邱致中草擬的《自貢市計劃經濟試驗區建設意見書》

當天主持會議的是行政院長宋子文。參加會議的財政部長俞鴻鈞、經濟部長王云五、中央資源委員會委員委員長孫越崎、國防部長白崇禧、農林部長左舜生、工商部長陳啟天、交通部長俞大維、社會部長谷正綱、水利部長薛篤弼、地政部長李敬齋、糧食部次長關吉玉、四川省主席王陵基。鑒于談論的是四川的自貢市、因而會議還邀請了國防部干部預備局局長蔣經國、重慶市市長張篤倫、成都市市長陳炳光、自貢市原市長曹任遠、川康經濟建設協會理事邱致中。

蔣經國之所以被邀請，是因為他曾考察過自貢市（蔣經國后來寫下了《偉大的科學工程——自流井》一文。他感嘆自流井科學工程設計偉大，認為自流井很像蘇聯的“巴庫油區”，有幾千個汲取井架，鹽業生產規模宏大，工業基礎在當時的中國具有領先地位；俞鴻鈞之所以同意向宋子文說情，插入會議議程。一來是鹽稅是國民政府財政較為穩定的來源之一，二來，他也看過美國紐約《星期科學報》增刊《科學美國人》對自貢鹽業的贊嘆，也閱讀過美國科學家李約瑟博士還出版了一本《中國科學技術史》，李約瑟按西方現代科學學科分類，把自流井“千余年前之法”分別歸類于機械工程、土木工程、運輸工程、化學工程等學科之中。這無疑加重了俞鴻鈞對自貢市重視。加之，抗戰時期，自貢的鹽稅，獨立支撐了半壁河山的重慶國民政府的財政的一半。當時在重慶政府官員感受至深。更主要的原因是國民政府為了內戰，需要有經濟的支撐。自貢鹽業在抗戰時期的韌性和貢獻，讓俞鴻鈞抱有一定的幻想。

自貢日報介紹蔣經國寫的《偉大的科學工程——自流井》

根據南京《民國檔案》：自貢為國民政府批準建立的中國的第23個建制市、當時中國，只有南京、上海、北平、青島、天津、重慶、武漢、杭州、廈門、成都、自貢、南昌、濟南、長沙、太原、廣州、桂林、貴陽、昆明、包頭、連云、汕頭、蘭州為建制市，自貢作為唯一的因為工業（鹽業）而建市的城市。確實有一定的工業經濟基礎。盡管城市規模不如成都，但其經濟總量超過成都。因而財政部長俞鴻鈞認為，1939年至1945年自貢上繳給國民政府財政的鹽稅和地方稅收，足以證明發展自貢的重要性，他認為自貢是中國唯一一個真正因工業而設置的礦區型工業城市，是國家的工業中心之一。國防部長白崇禧也支持俞鴻鈞的意見，白崇禧從純軍事的角度認為：抗戰時期，自貢的鹽稅每年都可以滿足27個整編師一年的軍餉軍需，自貢的天然氣稅收，可以支撐10個整編師的軍餉軍需，還有自貢的化工產品、商業稅收、農業稅收、日用工業稅收給國家上繳的，也可以支撐10個整編師的軍餉軍需。因此認為發展自貢大有必要。于是，《自貢市計劃經濟試驗區建設意見書》，便插進這次會議的議題當中。

會上，對發展自貢市的爭議還是比較大，許多官員表示不大理解。畢竟自貢僅僅是一個近30萬人口的城市。農林部長左舜生、工商部長陳啟天、交通部長俞大維、社會部長谷正綱、水利部長薛篤弼、地政部長李敬齋、糧食部次長關吉玉都對此提出了異議。要求行政院“疏解其理由”。

曹任遠時期的《自貢市政府公報》

宋子文要求俞鴻鈞做說明，俞鴻鈞說，自貢在19世紀至20實紀初，已經成為中國最大的工業中心之一。它雖然不是很大的城市，甚至說它就是一個小城市，但它的確是鹽業工業中心。東漢章帝時，自貢地區富世井、大公井便開展井鹽開采，這是當今世界上最早有記載的鉆井技術記錄的井，自貢的燊海井深度達到了1001.42米，是當時世界上最深的一口人工開鑿的鹽井。自貢是中國資本主義萌芽的主要地區。到了清朝初年，自貢開采的鹽井大多開始同時生產天然氣，當時，就有史書記載，十里鹽場，鹽井林立，輸鹽輸氣管道布滿整個自流井和貢井，鹽商是中國最早的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家。他們已經懂得了使用新技術，比如，開采研鹽井，他們懂得使用技術開采出世界第一深井燊海井；他們懂得采用吸鹵技術從千米以下的地層中將鹵水提取出來；他們懂得使用分離技術，將同一鹽井中的天然氣與鹽鹵分離出來，他們懂得用化學的方法提純精鹽，他們懂得大量的引進資金開采新井，這就是使用資本。這和歐洲資本主義沒有什么本質區別。自貢的鹽業工人，按照歐洲國家公認的定義，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產業工人，他們沒有土地，全靠鹽業生產的薪水為生。這不像江浙的一帶絲綢工業，江浙一帶的絲綢工人，大部分工人是農閑季節去上班，農忙時節干農活，也就是說江浙一帶的所謂工人。是雇工不是產業工人。這一事實說明自貢具有較為先進的生產關系。”

《自貢市政府公報》編輯委員會規則

俞鴻鈞還以中國和德國作比較，他說，中國地大物博，人口四萬萬人，而德國國土面積很小，人口遠遠少于中國，德國靠工業革命而強大，反觀我們中華民國，卻積弱積貧。自貢這個地方工業基礎相對較強，發展潛力很大。中國有哪一個城市，是因為工業生產而建立城市的？只有自貢是因鹽業而設市的。德國一個彈丸之地，其經濟勢力比我央央中華民國高二十多倍。這就是工業的力量。去過自貢的人都知道，自貢那里像個城市，到處井架林立、管道布滿了每個角落，就是一座大型雜亂無章的工業中心，可你們知道嗎？自貢的一個小鹽廠，一年給國家的稅收，可以超過一個大縣，一個大點的鹽廠，可以超過一個行政督察區上繳給國家的稅收。

在當時，國民政府的官員中，許多人是軍閥出身，太懂經濟，盡管聽得云里霧里。但也找不出理由反駁。于是會議得以繼續。接著，由曹任遠和邱致中分別發言。

曹任遠，自貢市自流井人，自貢市首任市長，曾先后就讀美國密希根大學、芝加哥大學、威士康星大學、日本東京農業大學、名古屋高等工業大學，德國Alcon學院等多所大學，獲得物理學、化學專業雙博士。

邱致中，四川巴中人，中國都市社會學家，1933年畢業于上海國立暨南大學，1935年入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獲得社會學博士，1937年回國，在多所院校任教。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z任職于森林工業部（后并入林業部）。著有大量都市社會學著作，如《都市社會學原理》《都市社會發展史》《都市經濟與農村經濟》《都市社會問題》《都市社會政策》《都市社會事業》《都市社會規劃學》《實用都市社會學》等。

曹任遠時期的《自貢市政府公報》目錄

作為首任自貢市市長，曹任遠介紹了自貢市的基本情況，并向與會人展示了帶來的一本自貢市政府公報。邱致中則介紹《自貢市計劃經濟試驗區建設意見書》。

《自貢市計劃經濟試驗區建設意見書》稱：在以自貢為中心的工業實驗區內，下轄威遠、榮縣、富順、仁壽、樂山、宜賓、瀘縣、峨眉、夾江、犍為、古藺等11縣，未來這些地方可以建設自貢市管轄的計劃市，名山、丹棱、眉山、青神、井研、洪雅、峨邊、雷波、屏山、慶符、高縣、珙縣、筠連、長寧、興文、江安、納溪、敘永、古宋、南溪、馬邊等21縣，未來可以建設成為自貢市的衛星城市，涉及今瀘州、宜賓、內江、樂山、眉山、雅安6個地級市及涼山州。差不多小半個四川。

《自貢計劃經濟實驗區建設意見書》經濟單位圖

《自貢計劃經濟實驗區建設意見書》，分導論、實驗區之都市計劃、實驗區之工業計劃、實驗區之農業計劃、實驗區之商業計劃、實驗區之行政計劃、實驗區之文化計劃、結論等8個部分，對自貢市及管轄區的工業發展和市政建設等做了周密的規劃。

《自貢計劃經濟實驗區建設意見書》計劃開發的工業有：自貢市的鹽，威遠、古藺的鐵，榮縣的煤，仁壽、富順的棉織，樂山的絲織，犍為的酸堿，夾江的造紙，峨眉的白蠟，宜賓的水路運輸，滬縣的毛織和機械等。邱致中之所以如此確定，是根據當時各地物資的產量及部分已查明資源的儲量。該《意見書》不僅確定了各個地區的項目，而且以4年為期，提出了各項目的計劃數字（目標）。

自貢市首任市長曹任遠

龐大的工業實驗區內，自然也有農業。《自貢計劃經濟實驗區建設意見書》對農業的設想雖乏詳盡，但頗有前瞻性，他提出了“逐步消除都市與農村的矛盾，使農村逐步工業化和都市化”的目標。

在商業方面，《意見書》主張把生產和銷售全部納入國家計劃，創設中央躉賣市場，并建設分銷市場，發展銷運合作社，農產品實行集體運銷，逐漸以分配機關代替交易機關，以減少中間環節。這種高度計劃經濟的設想，自然和抗戰期間各種物資的專賣制度有關，似乎也注意到了當時蘇聯國家計劃經濟制度的合理性、先進性。

《自貢計劃經濟實驗區建設意見書》對文化教育頗有一些規劃。主張中小學要實行普及教育，教學上提出了實踐化、勞動化，使教學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并重視公共教育、民眾教育和成人教育，而且還主張建立教育的專門研究機關。在發展教育的同時，還要獎勵藝術、美術等文化事業，促使全民高度文明。

在交通設計方面，設計了幅射式的道路網，比如鐵路，東接內江，然后以自貢市為中心點、一條經富順、瀘州、納溪、古宋到古藺，一條經宜賓、慶符、高縣到筠連，一條經威遠、仁壽、樂山分別到夾江、峨眉。

對于市政建設，《意見書》提出按功能分工業區、商業區、住宅區、文化區和行政區，各自相對獨立，不僅中心市如此，自貢管轄各縣也要逐步分區建設。《意見書》還對街道系統、下水道、公園風景、火葬公墓、家畜市場、屠宰場所等，也作了較科學的布局。

對于以自貢為中心的工業區建設的可能性，《意見書》給出了理由：“既蘊藏無限量之煤、鐵、金、銀、鹽鹵、瓦斯及多種化學原料，又產出大量之絲、棉、紙張、白蠟諸物品，可謂采冶工業、軍需工業、化學工業、紡織工業、文化工業之源泉，咸集中于此矣”“欲達到抗戰最后勝利之目的，必須自力更生，而更生之道，需加速建設采冶、軍需、化學諸工業”“且本計劃之最大特點，可能不耗絲毫庫金，只需最高領袖賦以適當之權利”（即不給資金給政策）“抗戰以來，沿海工商多毀，內地工業未興，以故游資之豐，甲于往昔，特使署更可因勢利導，獎勵工廠遷建該區”。

按照《意見書》的設想，“民族革命之完成，理想社會之實現，均有厚望焉”。然而，其建設方案太過超前，難以實施。且“自貢計劃經濟實驗區”涉及到對行政區域的大調整，涉及到川軍各軍閥的勢力范圍和軍費兵員來源被肢解，在當時的社會，地盤是靠軍隊打出來，而不是靠一紙文書畫出來的。再者，當時國力太弱，也不可能拿出錢支撐方案落地。因此，這個方案注定無法實施。這次會議最終未能對《自貢計劃經濟實驗區建設意見書》是否實施作出決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雖然這份自貢大都市的遠景規劃沒能付諸實踐，但從中不難發現自貢建設大都市的構想并非空穴來風，它是基于當時自貢市的政治和經濟地位而提出來的。方案沒能實施，但也有作用，因為它給自貢人帶來很多的茶余飯后的話題。

小貼士：作者：張口笑，男，四川省青少年作家協會會員、省青少年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會員。成都市金牛區實外高級中學在校學生。酷愛文學和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