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有模糊化和清晰化的特征，雖然看似矛盾，但并不矛盾，而且融合到一個復雜的統一體中。

不管是詩歌、散文還是小說、戲劇，都有模糊化的特征。簡單直白地說，就是文學表達的情感比較模糊。即便很多人讀了一首詩歌，也仍然會有不同的感觸，讀散文、小說、劇本也是如此。很多人閱讀文學作品，只是選擇自己喜歡看到的內容，而對于不喜歡看到的內容，卻往往視而不見。文學是通過文字來表達情感的，而文字本身容易產生歧義，“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就是這個意思。文字表達的情感往往是模糊的，因人而異的。人們的成長經歷不同，認知系統也不同；閱讀能力不同，感悟能力也不同。很多人讀到同樣一篇文學作品，看到的內容和感悟到的情感是不同的。尤其是讀比較抽象的文學作品，不管是詩歌還是小說，都能給人不同的感觸。人越多，感觸越不同，甚至出現大相徑庭的感觸。觀點相互沖突，還都認為自己感悟的是對的，別人感悟的是錯的，還要互相說服。人的意識就是這么回事，會投射到外界事物中，讓外界事物帶有了人的情感，其實只是人的一廂情愿而已，但人并不愿意承認，甚至根本沒有發現，而是認為世界是真實存在的，自己感觸到的世界也是真實存在的。越是這樣自信，就越是自大，甚至根本無法理解世界的真相，不能全面看問題。

囿于人意識的局限性，大到宏觀宇宙，小到量子世界，人都不能完全理解，也不能總結其運行規律。即便是人的意識系統，人類也沒有研究透，就更別提對大腦的研究了。外界事物只是人意識的鏡像，并不一定真實存在，只不過人把情感移入到外界事物中去，才感觸外界事物，懂得外界事物的各種功能以及作用。文學就更是難以捉摸的事物了，即便作者想要表達某種情感，也不一定能讓讀者感悟到。聰明的作家并不會規范讀者閱讀，因為這種規范是徒勞的，讀者不會聽他的，而只會依從自己的閱讀感悟，自己認為是什么就是什么，就好像讀者認識世界一樣，自己認為世界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即便有所偏頗，甚至陷入了偏執的境地，也仍然認為是對的。閱讀文學作品的人就是這樣，總是認為自己看到的是全面的，是正確的，感悟的是對的，其實已經陷入了偏執的境地。讀者的閱讀感悟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是必然存在的，不然閱讀就失去了意義。以自己的閱讀感悟來代替別人的閱讀感悟，還要寫成批評性的文字，就真的是以錯上加錯了。作家都不愿規范讀者的閱讀，不愿把自己的意愿強加在讀者身上，讀者就更不要做這種沒意義的事情。

讀者閱讀文學作品，感受的是模糊的情感。這種感受具有個人屬性，并非完全不同，有時候兩個人感悟到的情感是一樣的，但結合個人經歷來看，又分明不一樣。同樣是悲傷，有人感悟到的是生離死別的悲傷，有人感到的是孤獨的悲傷，有人感到的是不能說真話的悲傷。感受到的情感是模糊的，倘若把這種情感用恰當的詞語表達出來，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就好像有人看了一場電影，別人問他好不好，他說好極了，但別人要他說哪里好，他就說不出來了，或者說他無法用恰當的語言表達，在表達方面出了問題。旅游也是如此，有人旅游回來說，這趟旅行棒極了。別人問他哪里好，他也說不出哪里好，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好，或者說情感是模糊的，并不能用恰當的詞語來表達，也是表達方面出了問題。學校的語文老師經常培養學生的語言表達能力，除了讓他們閱讀、感悟，就是要他們說出課文中人物的性格、人物的情感、整篇課文表達的情感。這種訓練有利于學生表達能力的提高，但很容易出現偏差的問題，就是學生表達的和標準答案一樣，分明還感覺到其他更加復雜的情感，卻無法用語言表達。倘若用標準答案來規范學生的表達，就容易失去個性閱讀的新鮮感，也容易失去個性閱讀的美好情愫。

作家寫作的時候，會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按照一定的套路寫出來，還要表達自己的情感，或者把自己的理想和情感寄托在作品中的人物身上。看似作家很用心，甚至精雕細刻，十年磨一劍，但真正發表出來，這是另外一回事。讀者有可能讀到作家寄托的思想，也有可能讀不到，甚至出現南轅北轍的現象，和作家寄予的思想完全相反。這個時候，聰明的作家不會規范讀者的閱讀，而是任由讀者評說。而不太聰明的作家卻會規范讀者的閱讀，甚至會現身說法，說自己的創作動機是什么，想要表達什么情感，卻往往被讀者詬病。讀者感悟到的情感和作家表達的情感不一致，甚至完全相反，那么作家的現身說法就帶有一定的功利目的。文學似乎是無功利性的，但從長遠來看，文學帶有明顯的功利目的。即便某些讀者隨便亂翻書，也仍然帶有一定的功利目的。消遣帶有功利目的，讀書增長知識和才干也帶有功利目的，什么都不想獲得，就是隨便亂翻書，也仍然帶有一定的功利目的。作者寫文章、寫書帶有明顯的功利性，并不一定只是為了糾正世道人心，也不一定是為了揭示社會真相，而是為了賣更多的錢，但又不能明說，以免被人貶斥。文學看似高雅，實際也沾滿了銅臭

作家寫作的時候就注意了文學的模糊性與清晰性，但更關注的是文學的模糊性，讓這種模糊性溫暖人的心靈。人性就是如此，模糊的、不確定的、沒有太多功利性的東西容易讓人的心靈得以慰藉。看文學作品中的故事，看到的是別人的故事，如隔岸觀火，哪怕看熱鬧不嫌事大，也對自己沒什么影響，反而會獲得一些教益。讀詩、讀散文可以陶冶情感，讓人暫時從功利的世界中逃脫出來，進入文學無功利的世界，而且感受到的是模糊的情感、溫暖的人性。一旦把這種模糊性用恰當的詞語表達出來，就失掉了原來的意思，就好像禪宗所說，“教外別傳，不立文字。”因為文字會產生歧義，關鍵在于超越文字的感悟，在于情感的傳遞，倘若真的表達出來，就不是那個意思了。就好像人們感悟到的是大海，倘若辨別大海里每一滴水，認清每一滴水都是大海的一部分，還要把每一滴水組合起來弄成大海，就不是大海的意思了。

由此來看，文學的模糊性才是文學的主旨，而清晰化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只是個人化的理解，是表面的東西，而不是文學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