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滿院落》
檐角最后一縷雪水還未滴盡,廚房里又蒸騰起熟悉的霧氣。母親立在灶臺前揉面,面團在掌心一收一放,像是要把整片北方的春天都揉進去。案板上擺著剛摘的嫩生菜,碧玉似的葉尖還凝著晨露,我知道她天不亮就踩著霜去菜畦了。
老杏樹在窗外抖落滿身花雪。自打記事起,這株杏樹就年年擎著云霞般的花冠。母親總愛在花蔭下擇菜,粗瓷碗里堆著新剝的蠶豆,竹篩上躺著金黃的玉米粒。鄰家嬸子來借鹽,走時懷里總會多一捧炒瓜子;東院阿婆咳嗽,次日窗臺上準擱著冰糖燉梨。樹影搖碎的光斑落在她發間,倒比杏花更早地白了頭。
柴雞在砂鍋里咕嘟著,混著曬干的野山菌,香氣漫過褪了漆的木格窗。她盛湯時總要撇去浮油,自己碗里飄著零星的蔥花,卻把雞腿埋進我碗底。那些年節時塞給她的紅紙包,總會在某個清晨變成我箱底的毛衣,或是弟妹們學費單上的墨跡。
暮春的風掠過窗欞,帶落幾片花瓣飄進湯碗。母親忽然指著杏樹笑:“等黃杏壓枝時,你該回京了?!彼W邊的銀絲在蒸汽里若隱若現,恍惚還是當年教我認字時的模樣。那時她握著我的手在沙盤上寫“仁”字,杏花簌簌落在未干的筆畫上,洇出淡粉的漣漪。
而今我站在異鄉的廚房,看著冷藏柜里的速食餃子。水沸時騰起的熱氣中,忽然浮出母親揭鍋蓋時被燙紅的指尖,竹屜上圓滾滾的粘豆包正咧著嘴笑。海馬體忠實地復活著那些味道,而我的舌尖卻嘗到了永恒的鄉愁——原來母親早已把整個故園,都烹調進了柴米油鹽的歲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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