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地的辦公桌上，可能都有一棵發(fā)財樹在等待開花結果；膚色各異的手腕上，或許也都有一串水晶手鏈，被寄托了升職加薪的愿景。無論是西方的占卜，還是中國的風水，異曲同工之處在于——當現(xiàn)實的努力卷無可卷，運氣就成了唯一能倚仗的期待。

文 |陳婧瑄

編輯 |Yang

運營 |小二郎

水晶，中式玄學出海的“排頭兵”

不到半年時間，周莉已經(jīng)從國內(nèi)背了兩批水晶去墨爾本。最近的一次，她原本只計劃買5萬元的貨，最后卻花了十幾萬元，統(tǒng)統(tǒng)砸在了水晶上。

周莉之前是一名澳洲留學生，現(xiàn)在定居在墨爾本。大概從去年開始，她發(fā)現(xiàn)水晶，尤其是能跟中國五行文化沾上邊的水晶，開始在國外越來越火。一開始，她只是在社交平臺看到越來越多討論水晶的帖子，后來身邊的華人社群里也開始聊“戴什么水晶，有什么寓意”，但是當?shù)刭u水晶的人卻并不多，她漸漸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商機，便開始做起水晶的生意。

▲周莉在墨爾本的水晶工作室。圖 / 講述者提供

賣水晶，最重要的一步是自學玄學，不同的水晶代表不同的能量，搭配起來的效果也各異。

沒有人會深究其中的道理，相信的人自然會為其買單。

周莉最初走的是定制路線。每個周末，她在墨爾本市中心的星巴克和客人碰頭，根據(jù)中國的五行能量為每個客人定制專屬的水晶手串。今年2月份，她將租住的公寓樓改造成了線下工作室，才有了固定的店鋪。當金發(fā)晶和綠幽靈被冠上“能招財”和“助事業(yè)”的寓意，直接賣斷貨。有的客人一星期來店里消費三四次，幾千美金花出去，毫不手軟。周莉的店，營業(yè)的第一周，裝修和人工費就已經(jīng)回本。

近兩年，中式玄學帶著自己特有的神秘力量，順利出海。在海外社交平臺上“風水”“玄學”成為財富密碼，“fengshui”標簽在TikTok上搜索量超過30億，Instagram上#crystals 標簽累計發(fā)帖3000多萬條，TikTok播放量已破百億。

不少華人博主，在轉行風水玄學賽道后，迎來了潑天的流量和巨大的財富。

Cliff Tan是一位美籍華人建筑師，原先他只是在TikTok上分享家居設計，一直反響平平。2021年，他開始分享如何利用中國風水，給外國人改造房屋，一下子爆火。幾年時間，他成立了Dear modern工作室，全網(wǎng)賬號漲粉320多萬。還有人專程來請他上門看房子的風水布局，一次就要4000美金，視頻和訂單的收入加起來，年入千萬人民幣。

他的賬號里，一條播放量破千萬的視頻，講的是該如何在臥室里擺放床的位置。床不能挨著門，太多能量會進入眼睛；枕頭不能挨著窗戶，不然身體會產(chǎn)生浮動的感覺；床尾離門不小于1英尺，否則是個“死亡位置”。國外的網(wǎng)友稱他為“神秘的東方男人”，不少人愿意按照他的方法更改自己的房間布局：“我猜我會死的，明天就把床挪走。”

▲Cliff Tan用中國風水給外國人改造房屋。圖 / 視頻截圖

還有更為小眾的賽道，也趁機蹭上了風水的熱度。一位自稱是“第三代傳統(tǒng)風水傳人”的華人Clara，一條介紹辦公室擺放哪些植物能聚財?shù)囊曨l播放量高達130萬，令她火速出圈，被粉絲們稱呼為“風水植物女士”。

視頻背景里擺滿了各種植物盆栽，滿屏的綠色撲面而來，她用簡單直白的字幕向大家介紹虎尾蘭、搖錢樹能聚財，容易存活，黃金葛是在風水學中不太好的植物，蘭花適合放在客廳，而竹子并沒有風水用途。

當然，這些植物有沒有為其他人聚財不好說，但確實為Clara本人帶來了可觀的收入。在她的個人網(wǎng)站上，一盆植物的平均客單價在40美金以上，接近300元人民幣。

就連中國短劇，也沒放過玄學的風口。今年廣西山海星辰短劇出品的《錯練神功，禍亂江湖》，在海外用7天時間，突破了1億的播放量。和西方的魔法世界不同，劇里的中式江湖，講的是神力、道法，以至于很多外國網(wǎng)友在評論區(qū)疑惑：“筑基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眾多出海的中式玄學中，最出圈的還是水晶。水晶，仿佛是站在了中西方玄學的“十字路口”。無論是中國的陰陽五行，還是西方的塔羅占卜，都能找到在水晶上找到故事和淵源。不久前的母親節(jié)，亞馬遜平臺上的爆款禮物是一顆高25厘米，鑲嵌約300顆天然水晶珠的生命樹擺件，大部分商家的水晶產(chǎn)地都寫著：中國。

▲海外熱銷的水晶生命樹。圖 / 講述者提供

對外國人來說，水晶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再加上來自東方一絲的神秘感，因此成了中式玄學出海的“排頭兵”。

其中，最出名的水晶品牌是Energy Muse，它的logo就是一個類似中國八卦的圖案，最大的賣點是將水晶和中國的銅錢、玉石、風水等元素結合起來，什么都沾點，說不定哪個就能靈驗?？恐W的力量，Energy Muse的年營收超過200萬美元。

還有人主打東方文化的神秘感。中國西藏的水晶品牌Kailash Energy，發(fā)布過一段藏族青年撫摸雪豹的視頻片段，在國外的社交媒體觀看量超過2000多萬，去年一年漲粉28萬。它的熱銷產(chǎn)品是一串108顆的念珠，寓意“斬斷108種煩惱”。當藏族文化注入水晶配飾，價格搖身一變，直達上千美金（七八千人民幣），水晶項鏈終究成了高攀不起的奢侈品。

“玄學水晶風”從哪兒開始刮？

事實上，和黃金、玉石相比，水晶本身的成本價并不算高。22歲的宋宇從去年開始進入水晶賽道。在國內(nèi)賣了一段時間后，他發(fā)現(xiàn)同樣的產(chǎn)品，在國外的利潤要高很多，便開始琢磨怎么把貨賣給外國人。

和中國人的購物習慣不同，在國外，人們更喜歡在品牌自己的網(wǎng)站下單，而非購物平臺。因此，如果在小紅書上搜索“跨境賣水晶”，跳出來的帖子大多數(shù)都是教人如何建立品牌的獨立網(wǎng)站。海外社交媒體的營銷也必不可少。宋宇很快建立了自己的賬號，把logo設計成了東方龍的形象，宣傳語是：“用東方古老的耳語喚醒你的內(nèi)心力量?！痹倥渖掀桨部?、竹葉背景……每一種中國元素的疊加，都在為水晶銷往國外的定價“添磚加瓦”。

宋宇說自己做的是“偏大眾化的水晶”。即使這樣，在國內(nèi)賣100元左右的水晶，在國外，定價可以翻幾倍，一條水晶手串的利潤能達到400-500元。

▲東海水晶大集。圖 /視覺中國

“不過定價高也有成本考慮”，周莉所在的墨爾本，如果要把產(chǎn)品寄給客人，快遞起步價就要50元左右人民幣，店里的人工費也比國內(nèi)貴，時薪在一小時150元左右。

在國外，市面上均價幾十到上百美元的水晶手鏈，追根溯源，都來自中國江蘇的一個縣城——東海，人稱“世界水晶之都”。

小靜在東海做了10年的水晶成品生意，她發(fā)現(xiàn)，這兩年在東海拿著手機，用英文直播的商家明顯變多了。據(jù)東?？h政府數(shù)據(jù)，2024年水晶交易額達到460億元，其中跨境電商交易額高達50億元。一個蛋黃石的圓球，進價為160元人民幣，在美國市場能賣到80美元(約合580元人民幣)。

“東海這次刮起來的是玄學水晶風”，前些年無人問津的水晶，因為“能量學”開始廣為人知，商家們都紛紛想抓住這波紅利，甭管懂不懂，先在門口貼上“金木水火土，五行定制水晶”的標語再說。社交媒體上還有網(wǎng)友曬出自己去東海淘水晶的經(jīng)歷，不只水晶有五行能量，就連東海賣的菜卷餅也分金木水火土，大吉大利雞腿菜卷餅的價格最高，要10元一個。

▲五行與水晶能量的對應關系。圖 / 講述者提供

年初開始，東海附近的酒店和飯店基本爆滿，來淘貨的客人一批接一批。小靜的生意也跟著忙碌起來，以往中午才去市場淘貨，下午6點就下班，如今早上八九點就得過去，一直忙到晚上。

來小靜店里的客人，大多數(shù)也目標明確。要么就拿著明星直播間帶貨的圖片問同款，要么進門就直接喊老板算一卦，再挑選符合運勢的顏色和款式。今年，小靜也開始在線上運營社交媒體，賬號名字的后面，特意打括號注明：可五行定制。銷量相比往年翻了四五倍，一個月能達到幾千單。

來買的人多了，東海水晶的價格也開始跟著水漲船高，甚至出現(xiàn)一些濫竽充數(shù)的商家。周莉這次去東海感覺那里換了副模樣。東海水晶城大門的走廊貼上了“五行選水晶”的標識，很多賣紫金洞的商家開始1對1五行定制，周莉隨便挑了一家進去，問到水晶的專業(yè)問題，對方就開始含含糊糊，說不上來。

“水晶都能比得上黃金的價格，太夸張了”，有廠家告訴周莉，很多年前，兔毛水晶這個品類都是用來做雕刻件，品質一般，不太值錢。但現(xiàn)在，只要把雕刻件磨成珠子再賣，身價立刻翻5倍，能賣到上千元。

宋宇的水晶也是從東海進的，他在當?shù)卣袑I(yè)的小哥跑市場，挑品質好的貨，按提成支付報酬。去年年底，他發(fā)現(xiàn)白水晶這個品類突然漲價，原本幾毛的克價，漲到了七八塊。中間的價差，大概都是付給玄學的“學費”。

白幽靈是白水晶中的一種特殊品類，宋宇店里銷量最好的就是“白幽靈手鏈”，他為這條手鏈寫的宣傳語是：適合夢想家和有遠見的人佩戴，能增強直覺和創(chuàng)造力。宋宇發(fā)現(xiàn)，自己店鋪的客人大多是三四十歲的外國女性，喜歡直徑克數(shù)大的水晶珠，不太在意瑕疵的問題。

▲宋宇水晶店鋪的爆款白阿塞。圖 / 講述者提供

周莉也有同感，在賣水晶之前，她還賣過一段時間的珍珠?！巴鈬朔浅Ｏ矚g天然的東西”，珍珠內(nèi)里有瑕疵，水晶看上去有些黑點，他們反倒覺得獨一無二。

“外國人更注重水晶的養(yǎng)護”，宋宇經(jīng)?；貜屯鈬腿擞嘘P注意事項的問題，比如他們知道水晶需要定期消磁，一般會用香薰搭配，或者在月光照耀下，放進消磁碗里，這種儀式感，在他們眼里，可能比水晶本身更重要。

宋宇今年大學畢業(yè)，盡管水晶生意只是副業(yè)，但遇到大訂單時，一個月就能掙上萬元。他經(jīng)常刷TikTok的水晶直播，有個叫“Coco shop”的博主把直播間打造成粉嫩少女風，只賣一包包的散珠，場場都有1000人以上的在線人數(shù)。宋宇打算效仿開啟TikTok直播，“倘若發(fā)展得好，我就直接當主業(yè)做了。”

▲宋宇關注的TikTok水晶直播間。圖 / 講述者提供

全世界年輕人的“心理安慰劑”

如果把時間線再往前推，其實外國人對中國玄學文化的興趣，由來已久。

早在15世紀，移民的華人將風水帶入東南亞。新加坡著名的魚尾獅像面朝大海，背靠銀行，被稱作風水極佳的位置。在美國，哈佛大學、伯克利大學等20余所大學都開設了易經(jīng)、風水學的課程，亞馬遜平臺上超4萬本帶“Fengshui”關鍵詞的書籍被翻譯成多種語言版本出售。

▲新加坡魚尾獅像。圖 / 視覺中國

甚至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也曾經(jīng)是風水的“忠實信徒”。上世紀90年代，特朗普曾投資接連虧損，甚至瀕臨破產(chǎn)。1995年，他邀請一位香港風水師改造川普國際酒店大廈，原本朝南的大門改為朝東，并在大樓前安裝了一個巨大的金屬球，意在轉移負能量。

進入AI時代，無論是ChatGPT還是DeepSeek，都沒有逃過成為人類“賽博算命師”的命運。打開對話框，輸入出生日期和玄學指令，AI就能看似有理有據(jù)地輸出一整段“人生劇本”，包括性格特質、事業(yè)財運、感情正緣、甚至連某天會做什么事都能推測。

周莉的客人經(jīng)常拿著“AI算命師”的答案找她設計水晶手串。要什么種類，加幾顆，按什么樣的順序擺放，AI會出一個方案。哪怕周莉沒有相同的款式或者大小，客人也會繼續(xù)問AI，有沒有其他水晶可以替代達到同樣效果。她記得有段時間，每天都有人來問黑曜石和海藍寶，后來她發(fā)現(xiàn)，不管你輸入什么樣的個人信息，或者有不同的愿望，DeepSeek給所有人推薦的都是這兩款水晶。

周莉明顯感覺，無論中外，玄學已經(jīng)變成了全球年輕人的“心理安慰劑”，水晶、風水或者其他的與玄學相關的產(chǎn)品，大家還是在為自己的情緒消費。

一位中國留學生，嘗試在紐約街頭擺攤，給外國人算命。后來，他把算命的視頻發(fā)在了社交媒體上。視頻里，一位外國女生問她：“搬家后我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二十幾歲我的經(jīng)濟狀況會穩(wěn)定嗎”，大家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全世界年輕人擔憂的事情，并沒有什么不同。飄過的彈幕里，有人在發(fā)“三個月后日子就好起來了”，不知道是在安慰視頻中的外國女生，還是自己。

還有一位在法國的中國博主，萬圣節(jié)的時候，在街邊兜售各種可以燒給去世的人的紙制品，有蘋果手機、LV包，泡面桶之類的。有一個路過的外國大叔，特意停下來，為自己的剛剛過世的小貓，買了一捆紙錢。

有一句俗語說，外來的和尚好念經(jīng)。就像中國的年輕人，也熱衷于星座和塔羅牌，玄學這件事，似乎離得越遠越神秘，而神秘往往代表了更大的靈驗的可能性。不管是買一個平價的水晶手串、植物擺件，還是花高價請風水師，所有人求的不過是，無論在哪個玄學體系里，自己都能是被好運眷顧的那一個。

世界各地的辦公桌上，可能都有一棵發(fā)財樹在等待開花結果；膚色各異的手腕上，或許也都有一串水晶手鏈，被寄托了升職加薪的愿景。無論是西方的占卜，還是中國的風水，異曲同工之處都在于——當現(xiàn)實的努力卷無可卷，運氣就成了唯一能倚仗的期待。

▲圖 / 視覺中國

（文中講述者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華人買家的“風水執(zhí)念”催生新商機》，界面新聞

[2].《中式玄學，在海外殺瘋了》，澎湃新聞

[3].《中國風水手串，收割全球老外》，金錯刀

[4].《海外爆火的中式玄學：古老文化如何成為新晉“財富密碼”？》，鈦媒體

[5].《東海水晶璀璨“鏈”全球》，連云港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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