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紅燭爆了個燈花,照得新郎官嘴角咧到耳朵根。
繡著百子千孫的蓋頭下,新嫁娘的手突然攥住他衣袖:"當家的,咱家后園子那棵歪脖子棗樹,可還留著?
滿堂賓客全愣住了。
喜娘手里的紅綢"啪嗒"掉地,媒婆嘴里的吉祥話卡在喉嚨里。
只有新郎官猛地回頭,盯著龍鳳燭臺上搖曳的火苗,突然爆出驚天動地的笑:"哈哈哈!
天爺哎!
這驚喜砸得人腦門子嗡嗡響!
村東頭老槐樹底下,王媒婆的裹腳布似的嘴皮子正翻得歡實:"劉員外家小姐生得沉魚落雁,就是命里帶煞,克死了三任未婚夫婿。
這不才尋到咱這窮鄉僻壤……"
話沒說完,就被個脆生生嗓音截斷:"俺替嫁!
人群"嘩"地閃開條道。
說話的是劉府丫鬟春桃,荊釵布裙也掩不住眉眼間的靈氣。
她手里攥著半塊裂成月牙的玉佩,陽光底下泛著幽藍:"十年前廟會走丟的傻小子,可還記得在城隍廟給你糖吃的姐姐?
那年正月十五,城隍廟的槐花餅香飄十里。
要飯的小叫花子縮在香爐后頭,鼻涕凍成冰溜子。
春桃把剛出爐的餅子掰成兩半,糖汁兒順著指紋流:"快趁熱吃,俺娘說吃飽了才有力氣活著。
誰承想這臟兮兮的小子竟是京城來的小侯爺,因著宮闈秘辛被乳母偷帶出京。
玉佩是信物,裂口處用金絲纏著,正配春桃頸間那半塊。
劉小姐早跟表兄私奔了,留下空蕩蕩的繡樓。
春桃摸著小姐留下的緞面枕頭,里頭塞著曬干的槐花,香氣幽幽的。
她突然把心一橫,抓起剪子鉸了鴛鴦枕套:"死三回的新郎官,總比青燈古佛了殘生強!
花轎進門時,喜鵲在檐下吵翻了天。
新郎踢轎門的繡花鞋尖沾著泥,春桃隔著蓋頭都能聞見鐵銹味——八成是趕夜路磨破了腳。
她故意踩著重了八分的步子,果然聽見外頭抽氣聲:"新娘子怎的這般壯實?
拜堂時那聲"歪脖子棗樹",是當年小侯爺被惡犬追得爬樹避難時喊的。
春桃憋住笑,手腕上的銀鐲子"當啷"撞在喜服上。
這鐲子是及笄那年,小侯爺托人捎來的,內圈刻著"明月照溝渠"。
洞房里,春桃剛掀起蓋頭,窗外突然掠過黑影。
新郎反手抽出喜燭旁的匕首,動作快得燭火都沒晃。
刀光映出他眉眼,竟與十年前的小叫花子重疊。
"你早知道是俺?
春桃攥著合巹酒。
"從你踩碎轎門檻那聲起。
他刀尖挑開床帳,露出底下暗格,"知道為什么劉小姐克夫?
這床底下埋著前朝鎮墓獸,專吸新婦魂魄。
原來劉家祖上是盜墓的,發了筆橫財遷來此地。
頭代家主娶親時挖了貴人墓,把鎮墓獸藏在喜床下鎮邪。
自此劉家女兒必在成親夜暴斃,魂魄被獸首吞去守墓。
"那你還要娶?
春桃酒盞捏得死緊。
"十年前我就發過誓。
他忽然單膝跪地,裂玉佩合上銀鐲,"要么帶你走,要么掀了這吃人的天。
五更梆子響時,喜床突然塌陷。
鎮墓獸青面獠牙破土而出,卻被新郎甩出的金絲網縛住。
春桃這才看清,那金絲原是當年她給的糖絲,浸過黑狗血,專克陰穢。
"當年你給的不是糖。
他斬斷獸首,"是半條命。
晨光染紅窗紙時,兩匹快馬沖出劉府。
春桃懷里揣著燒成灰的婚書,聽見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這是十里八鄉多少年沒聽見的晨啼了。
老秀才撂下毛筆,酒葫蘆往青石上一墩:"后頭?
后頭還有啥好聽的?
小夫妻奔他們的陽關道,咱們喝咱們的高粱燒!
廟會上新扎的稻草人隨風晃,胸前掛著半塊玉佩,在夕陽里閃著幽藍的光。
山神廟的銅鐘裂了道口子,啞著嗓子敲出三更。
春桃猛地坐起,懷里的嬰孩突然啼哭,哭聲里摻著銀鈴脆響。
窗紙"嘩啦"撕開道縫,月光照著床頭裂成兩半的玉佩,金絲里滲著暗紅。
"當家的!
她推醒身邊鼾聲如雷的漢子。
小侯爺如今成了滿臉胡茬的獵戶,當年金絲繡的喜服早換成熊皮襖子。
他瞇著一只眼摸向枕下,卻摸出個繡著五毒的香囊。
這香囊是去年在鬼市換的。
老獵戶說三更天的鬼市只收命格硬的女人,春桃揣著鎮墓獸的獸牙就去換了。
誰料牙行掌柜盯著她手腕直抽冷氣:"夫人這銀鐲,可是鎖魂的物件?
此刻窗外樹影亂晃,春桃抄起火鉗子就要捅窗紙。
獵戶突然按住她手:"是咱家棗紅馬。
果然馬蹄聲由遠及近,鬃毛上沾著夜露,鞍轡上掛著的銅鈴鐺叮當作響。
"官道塌方了。
獵戶卸著鞍子,肌肉虬結的小臂上露出猙獰刺青。
那是當年鎮墓獸的紋樣,被老道士用黑狗血描過,如今泛著青。
春桃突然打個寒戰,嬰孩啼哭里竟混著女人幽咽。
槐樹抽新芽的時節,獵戶突然失蹤。
春桃背著孩子找到城隍廟,供桌上擺著半塊玉佩,正是當年裂成月牙的那塊。
老道士在打坐,香爐里插著三炷香,煙跡在半空凝成個"冤"字。
"別找啦。
守廟的瘸腿老漢叩著煙管,"后生讓京城來的官差鎖了去,說是私藏前朝玉璽。
春桃踉蹌著跌坐門檻,懷里的銀鐲子突然發燙。
她這才想起獵戶總愛摩挲床頭的獸牙,說那紋路像皇宮地圖。
此刻馬蹄聲驚飛了山雀,獵戶從懷里掏出血淋漓的包裹。
春桃解開油布,里頭竟是半截虎符,符身上"鎮北侯"三個篆字被磨得發亮。
嬰孩突然伸手去抓,虎符落地發出金石之聲,地面突然塌陷。
地窖里堆著成箱的金銀,最上頭擺著個青銅匣子。
春桃用發簪挑開機關,里頭是卷泛黃的帛書。
火折子湊近時,獵戶突然劈手奪過:"這是前朝太后的遺詔!
原來劉員外祖上是前朝盜墓大匠,鎮墓獸守著的不是貴人墓,而是太后為保皇子布下的疑冢。
春桃頸間銀鐲是太后貼身之物,獵戶當年被乳母偷出的皇子,正是遺詔要找的血脈。
"所以咱家娃……"春桃盯著搖籃里抓周抓住虎符的嬰孩。
獵戶突然抽出匕首割破手指,血珠滴在帛書上,字跡竟浮現金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山神廟的鐘聲突然清越起來,裂口處涌出金光。
獵戶抓起虎符:"該去京城討個公道了!
春桃卻按住他手,從貼身衣袋摸出當年燒成灰的婚書:"還記得劉小姐私奔那夜,咱在繡樓找到的匣子嗎?
那匣子里是劉小姐和表兄的信件,原來表兄是當朝太傅之子。
劉小姐早知鎮墓獸秘密,私奔是假,布局是真。
春桃突然明白,當年替嫁不是自己臨時起意——小姐臨走前,往她妝奩塞了封信:"玉在匣中嘆,金釵土里埋。
獵戶吹響骨哨,棗紅馬嘶鳴著沖進夜色。
春桃最后回頭望了眼山神廟,銅鐘上的口子正對著北斗七星。
她懷里的嬰孩突然笑出聲,銀鐲撞在虎符上,"叮"的一聲,像當年城隍廟的槐花餅落進糖罐。
老秀才的酒葫蘆又空了,他敲著青石板:"后頭?
后頭還有啥?
小皇帝哭著喊舅舅,老侯爺跪著接鳳冠。
要不咋說天命玄鳥呢?
那銀鐲子鎖的不是魂,是九五至尊的命數喲!
廟會上新扎的稻草人胸前,銀鐲和玉佩并排掛著,在夕陽里閃著金紅的光。
賣糖畫的老人手突然一抖,鳳凰糖稀淋成了龍形。
金鑾殿的蟠龍柱上纏了新綢,春桃攥著鳳袍的手直抖。
獵戶如今成了鎮北侯,鎧甲上的血污還沒洗凈。
小皇帝趴在龍椅扶手上,把虎符當積木擺弄:"舅舅,這鐵疙瘩能換糖人嗎?
那夜他們剛入京城,就被潑了滿身洗腳水。
春桃抬頭,二樓窗欞后閃過半張臉——竟是劉小姐!
她鬢邊簪著當年繡樓上的珠花,嘴角笑意比蛇信子還涼。
獵戶突然拽著她鉆進胡同,墻頭瓦片下雨似的往下掉。
"官差來了!
賣糖畫的老人翻著銅鍋,"二位躲躲?
捎帶腳買張糖畫?
春桃剛要摸錢袋,獵戶突然按住她手:"看鍋底!
黑糊糊的糖漿里,映出追兵胸口的狼頭刺青。
春桃突然想起老家腌酸菜的缸。
她扯開嗓門就喊:"當家的!
孩子尿了!
獵戶會意,解下熊皮襖往地上一鋪。
追兵踩過時滑了個趔趄,春桃趁機把糖畫插在狼頭領后頸——那是老家治狂犬病的土法子。
此刻金鑾殿上,太傅捧著遺詔的手直哆嗦。
春桃突然笑出聲:"大人這手抖的,倒像當年在劉府偷塞信箋。
滿堂文武全變了臉色,獵戶腰間佩劍"嗆啷"出鞘半寸。
原來當年劉小姐私奔是假,卻是與太傅之子合謀。
前朝太后遺詔早被調包,真正的密信藏在繡樓地板夾層。
春桃想起替嫁那夜,小姐往她妝奩塞的何止是信?
還有張人皮面具。
"宣旨吧。
春桃突然開口,驚得獵戶眼珠子瞪得銅鈴大。
小皇帝乖乖展開圣旨,金粉簌簌往下掉。
春桃從袖中摸出遺詔,兩份明黃絹帛并排展開,滿朝文武"撲通撲通"跪成一片。
原來太后當年布下雙生局。
春桃懷里的嬰孩才是真正的皇子,獵戶是打掩護的幌子。
劉小姐偷梁換柱,卻算漏了春桃頸間銀鐲——那原是太后給皇子保命的鎖魂器。
獵戶突然單膝跪地:"臣請命鎮守北疆。
春桃卻把鳳袍往龍椅上一扔:"俺要回老家種棗樹。
小皇帝追著要虎符,春桃從搖籃里抱起新添的閨女:"給你玩這個,長大別當你爹那樣的憨貨。
老秀才的毛筆尖洇出個大墨點,酒葫蘆早空得底朝天:"后頭?
后頭還有啥?
金鑾殿改種棗樹,小皇子尿濕了龍袍。
要不咋說天命玄鳥呢?
那銀鐲子鎖的不是魂,是老百姓的平安日子喲!
廟會上新扎的稻草人胸前,銀鐲和玉佩早換成木劍和布老虎。
賣糖畫的老人手穩得像磐石,鳳凰糖稀淋得活靈活現。
日頭西斜時,村口老槐樹下突然多了對夫妻,男的手腕纏著金絲網,女的懷里抱著棗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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