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闌夕
京東發完Q1財報,不出意料,外賣業務的表現成了關注焦點,雖然披露時效還沒有覆蓋到真正硝煙四起的Q2,但CEO許冉已經在Q&A環節認證了5月的訂單量就破了2000萬這個數字,漲速很快。
關于京東踏進外賣市場的原因和回報,已經有太多的討論,包括高頻哺低頻的用意、對同城物流能力的復用、即時零售的心智爭搶等等,這是京東的必走之棋。
不過,就像我之前在晚點播客上說的,如果這場外賣戰爭的最后發展,只是京東分走了小幾十個百分點的份額,那么其實意義就并不大。
我的意思是,京東真正能夠改變的事情,恐怕比它得到的重要得多,屠龍者終成惡龍的故事早已泛濫成災,歸來仍是少年的劇情才尤為稀缺。
「東哥」的鐵粉數量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席卷全網,也很難說是簡單的刻奇情緒所致,除了樸素的向善直覺之外,他的制高點是由實證堆積而來的,并非一時建起的空中樓閣:
在京東,是真有一批批的快遞員,從壯年干到了退休,拿著城市級別的養老金,過上了不算富足、但至少體面的老年生活。
在蔚然成風的畫餅環境里,戰績可查這四個字的含金量,是無可替代的。
更重要的是,這種反直覺的事實,也不是只出現在京東的宣傳稿里,但凡和小區驛站打過交道、收發快遞較為頻繁的人應該都會有著同樣的體感,即京東快遞員的穩定性必然是獨一檔的,發展成「熟面孔」概率遠勝其他快遞公司。
都說好工作就和艾滋病一樣,只會通過母嬰、血液和性這三種途徑傳播,無論是「縣城婆羅門」的大行其道,還是前段時間協和「4+4」事件的風波余燼,普通人對于身為牛馬的感知越來越強烈,在經濟繁榮的時代背景下,這種背離是一定需要解決的。
一邊是三代煙草人的新聞評論區已經失控了,另一邊是三代送外賣的報道動輒引起破防,圍繞外賣騎手的熱搜之所以總是備受矚目,是因為這個無條件接納所有人并為之「兜底」的職業,投射了太多居安思危的情結。
「大不了就去送外賣」雖然是一條退路,但這條路的崎嶇與否,也牽動著名為共情的集體心理,在這個時候,京東能夠站出來正視問題的存在,并提供自己的可驗證經驗,本身就有莫大的價值。
這不是用輕飄飄的「鯰魚效應」就能一筆帶過的影響,或者說,提出正確的問題,比給出正確的答案更有意義,為什么送外賣不能成為一門可以讓人過上體面生活的職業?為什么有人可以做一輩子記者、有人可以做一輩子木工、卻鮮有人會大聲說出自己要送一輩子的外賣?
如果京東可以實現一個勤勞肯干的普通人可以做一輩子快遞員并平安退休,那么當它試圖讓外賣騎手也能復制同樣的待遇,并讓市場向著好的方向對齊——而不是卷天卷地卷到沒人能夠喘口氣——這點完全沒得黑。
說實話,我不太擔心京東外賣的商業表現,平臺的客觀體量和資源投入擺在桌上,達到預期并不意外,值得注意的其實只有京東是否過于依賴補貼從而扭曲經濟規律、犧牲效率以求規模,但從各路小作文來看,京東的財務管理是合理的,它對外賣行業提出的解法,似乎也能長期實驗下去。
去年,中國社科院的學者孫萍出版了對外賣騎手的田野調查「過渡勞動」,書名即是質問所在:
他們經常在訪談中提到,「先干這份工過渡一下」。他們在「過渡」之后也沒有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而是跳去別的平臺或者去干別的零工了。從一個過渡狀態跳躍到另外一個過渡狀態,形成一種常態性的過渡。「過渡」逐漸從一種勞動的狀態,變成個體的認知,最后成為一種社會的文化。
孫萍抓住了至少一處本質,當平臺、騎手、用戶都把送外賣默認為一個將就的暫時選擇后,就不再有任何長期性會被考慮和設計在里面了,于是就有了相當比例的騎手在調研中表示不需要五險一金的現象。
「恨其不爭」只是表象,真正需要避免的是「本末倒置」,也就是把結果當成原因,順勢接受外賣騎手就是臨時工種的設定,也沒人再去追問「為什么」。
我要說的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合理的規則,都是隨著無奈的接受而在悄然中變得合理化的,比如35歲「到站下車」的職場規律,或是所謂出嫁女無權繼承宅基地的慣例習俗,每一次的妥協,都是在獎勵錯誤的示范。
京東能做的事情當然有限,但它愿意直面真實存在的問題核心,嘗試讓送外賣這份工作變得像世界上其他正常工作一樣,有尊嚴、有保障的兌現勞動力,這就不只是「入局」了,而是「破局」。
不破不立,破而大立。
胖東來是另一個觸動公眾的倒影,是的,這家超市品牌在許昌發展不錯,但這么些年來終究還是走不出河南省,在規模上遠不及那些天天改變世界的巨頭,但縱然如此,胖東來也能給員工開出媲美一二線城市的工資、同時確保假期等福利的發放。
胖東來并非慈善公司,也完全沒有「打腫臉充胖子」,做了上述一切的前提依然建立在公司能夠持續經營并盈利之上,這意味著在很多時候,「分配」比「模式」重要得多。
哪怕在商言商,員工扮演的角色之一,是企業的同路人,能長期相伴的走下去,本來就是人心相向的證明,像是沃爾瑪、寶潔等大公司都會特別重視那些能在「低端」崗位上干到退休的員工,并形成了他們舉辦歡送會的傳統,因為這同時也體現了公司管理的軟實力和健康度。
互聯網依然是一個新興的行業,打破桎梏的創新層出不窮,但在制造新的問題出來時,對舊經驗的尊重反而是缺失的,如果一個行業能做到連年薪幾十萬的工程師都會感到自己只是一個耗材,那么一定是有問題的,而且是增長解決不了的問題。
根據第三方的統計,中國的外賣騎手數量超過1300萬人,占到靈活就業人口的15%,連流水線車間在缺工時都會抱怨當代年輕人寧愿風餐露宿的送外賣也不愿意進廠打螺絲。
當然,比爛無論如何都不該是職業選擇的唯一標準,外賣騎手看起來是自由的,但這種自由的偽裝,其實還是一種「用完即拋」的邏輯,以致于「短暫性正在影響龐大的人群。多數人不知道自己的這一份零工可以干多久,也不確定下一份工作會是什么。」
項飆教授在描述中國泛農民工群體時用過一個非常生動的概念「懸浮蜂鳥」,形容那些流動中停不下來的生命狀態,就像一只終生都要扇動翅膀卻無處落腳的鳥。
在采訪中,很多靈活就業者——其中就包括外賣騎手——會對項飆表示,自己努力工作并非因為喜歡這份工作,而往往是因為想要快速攢錢,用以盡早的逃離這份工作,這很吊詭。
「當下被懸空了,除了作為指向未來的工具,沒有其他意義,所有人都在追求一個更好的明天,更好的明天具體是什么樣的,他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生活是不太值得過的。」
也許,有了一個立足點之后,事情的發展會變得有所不同,可在高速奔跑的時代里,停下來修建立足點都是可恥的,這個時候恐怕缺的就是老實人,那種不合群的老實人,在一路狂奔的氛圍里,回頭掃地。
去年,京東有一千多名快遞員簽字退休,過上了有保障的老年生活,考慮到年齡結構的分布,未來每年會從京東退休的一線員工還會超過一萬人,整個京東物流雇傭的體力勞動者超過了37萬人,讓這些人平安到站,是非常大的擔當。
如果京東,我是說如果,京東能夠刺激整個外賣行業重新設計分配方案,讓我們也能在十年、二十年后目睹一批批的外賣騎手帶著養老賬戶平靜退休,回頭再看這一次的外賣大戰,意義會完全不一樣。
指出房間里的大象之后,還要想辦法把這只大象物歸原主,這是京東自擔的責任,但也不是只由京東就能完成的重任。
道阻且長的后一句是什么?行則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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