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深秋,我在團衛生隊當隊長的第七個年頭,遇上了這輩子最難纏的新兵。那天后勤處長親自領來個黑瘦青年,檔案袋上赫然寫著"23歲"——比規定入伍年齡整整超了2歲。"老張啊,這可是軍區首長特批的苗子。"處長把煙灰彈在我剛擦干凈的桌面上,"你可別給我捅婁子。"
我翻著體檢表,手指突然頓在"腰椎間盤突出"那欄。抬頭看這名叫陳國棟的青年,正梗著脖子站在窗邊,陽光給他鍍了層金邊,倒真像棵倔強的白楊。"處長,這體檢不合格......"話音未落,陳國棟突然轉身:"報告!我能做單杠八練習!"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他蹭地竄出門,三兩步沖到訓練場。單杠上翻飛的身影引來全隊圍觀,當他穩穩落地時,作訓服后背洇開一片深色汗漬。
就這樣,陳國棟成了衛生隊建隊以來第一個"特招兵"。起初誰都瞧不上這個操著閩南口音的"老新兵",特別是當發現他連靜脈注射都不敢下手時。有次處理訓練傷,我親眼看見他拿著針管的手抖得像篩糠,被傷員罵得滿臉通紅。"隊長,給我三個月。"那天晚飯后他堵在食堂門口,眼睛亮得嚇人,"我要是學不會,自己打包回老家。"
誰也沒想到,這個連針頭都拿不穩的衛生員,竟在三個月后讓全師嘩然。記得是1984年開春,集團軍組織戰傷救護大比武。當輪到陳國棟上場時,主席臺突然響起噓聲——他抽到的考題是處理"腹部貫穿傷",需要模擬戰場環境在90秒內完成止血包扎。更絕的是,參謀部臨時把假人換成了活羊!
血腥味在寒風中炸開,陳國棟的作訓靴陷進泥里。羊的哀鳴聲中,只見他忽然扯下自己的腰帶,用牙齒咬住繃帶,雙手翻飛如蝶。78秒!當計時員報出這個數字時,觀禮臺上站起一片將校。后來才知道,他父親是閩南有名的赤腳醫生,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手法,是蹲在祠堂看父親給鄉親接骨時偷學的。
但命運總愛開玩笑。1987年授銜時,陳國棟已經是全軍區聞名的戰救教員,可肩章上還是兩道細杠——正排級醫助。反倒是比他晚三年入伍的作訓參謀,已經扛上了副連級的一毛二。有天夜里查鋪,我撞見他蹲在器械室,面前攤著本《外科學》,旁邊放著咬了一半的壓縮餅干。"隊長,你說軍銜高真就本事大嗎?"他摩挲著書頁上的折痕,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
轉機出現在1992年南疆輪訓。某次實彈演習,紅方指揮所突遭"敵"滲透。當時已升任衛生隊副隊長的陳國棟,硬是用止血鉗夾住冒煙的炸藥引信。集團軍首長來醫院探望時,他正掛著點滴給護士講解創傷處理:"......這種貫穿傷要先判斷入口出口,切記不能直接拔......"床頭柜上,三等功獎章壓著本翻爛的《戰場急救手冊》。
2001年我退休前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軍區總院的專家會診室。走廊里小護士們竊竊私語:"聽說那位陳主任是技術三級?比咱們院長還高半級呢!"推開門,昔日的"超齡兵"正戴著大校肩章給將校軍官們上課。投影儀藍光里,他鬢角已染白霜,手指劃過CT片時卻依然穩如當年持針。
散會后他送我下樓,路過新兵訓練場。一群衛生員正在練包扎,有個愣頭青死活打不好三角巾結。"看好了!"陳國棟突然大步過去,作訓服下擺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手術刀般的舊傷疤。陽光穿過梧桐葉,在他肩章的金松枝上跳躍,那光芒既不屬于軍銜,也不源于職務,倒像是從歲月深處淬煉出的另一種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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