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人類有保護自然生態(tài)的責任，也都熟悉“愛自然”“保護自然”的基本發(fā)展理念。無論是持何種環(huán)保觀念，都不會否認愛護自然的重要性。不過，如果所保護的對象，它們之間就有矛盾，怎么辦？過去我們比較熟悉的是狼和羊的相互調(diào)節(jié)，人為過度干預兩者某方面的數(shù)量，都可能適得其反。假如把對象變?yōu)闉l臨物種，問題就復雜了。

這是澳大利亞正在面臨的兩難處境。

樹袋熊，瀕臨滅絕的珍稀動物；桉樹，因為被摧殘，數(shù)量驟減。樹袋熊會不斷啃食樹木，直到它們枯亡無法食用才換地方。“一只樹袋熊一天可以吃掉一千克的樹葉。樹袋熊的數(shù)量每3年就會增加一倍，如果不受捕食者和疾病的影響，它們會毀掉整片森林。”這是澳大利亞生物學家蒂姆·洛在《自然新解》一書中的擔憂。他是在多年前的一次參觀中首次知道樹袋熊會傷害樹木。那么，問題就來了，是優(yōu)先保護森林還是樹袋熊？無論是遷移樹袋熊還是為樹袋熊做絕育手術(shù)，成效都不算好，并且總會陷入道德困境。

以下內(nèi)容經(jīng)出版方授權(quán)節(jié)選自《自然新解》一書相關(guān)章節(jié)。摘編有刪減，標題為摘編者所起。注釋見原書。

原文作者｜[澳] 蒂姆·洛

《自然新解》

作者：[澳] 蒂姆·洛

譯者：林慶新劉偉毛怡靈

版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2025年5月

桉樹在死亡

我在許多年前參觀袋鼠島時，第一次聽說樹袋熊會傷害樹木。

那里的一些桉樹掛滿殘枝敗葉，好像被旋風襲擊過。但直到看見維多利亞州西部的弗瑞林姆森林（Framlingham Forest），我才完全直面這個問題。弗瑞林姆森林占地1200公頃，1861年被定為原住民的狩獵保護區(qū)。對移居者詹姆斯·道森（James Dawson）而言，它是“一個悲慘的地方……它能被選中，顯然是因為那里有貧瘠寒冷的黏土和沼澤，連種植一點卷心菜都需要付出大量力氣”。

今天，這里是一片珍貴的森林綠洲，旁邊環(huán)繞著數(shù)英里寬的焦干圍場，但在30年前，許多樹袋熊被放生于此，森林因此受到摧殘。 2001年2月，我和朋友斯蒂芬·佩奇一起到社區(qū)中心去見社區(qū)主席赫比·哈拉丁（Herbie Harradine），他帶著母親霍普和女兒們，領(lǐng)著我們走到一兩千米外的森林。

等待我們的是一片陰森恐怖的景象。

《列國圖志之澳大利亞》（“Discovery Atlas”Australia Revealed，2007）劇照。

森林邊緣的所有桉樹都已死亡，面前100多棵樹的殘骸讓我們目瞪口呆。接著我們繼續(xù)往前開，青蔥的和枯干的纖皮桉相間出現(xiàn)。赫比放慢車速，讓我們看清樹上的樹袋熊。我們到達了一處野餐地，南面的所有樹木都已枯死，再往遠處即流淌著霍普金斯河（Hopkins River）的山谷，山谷之外是干燥的圍場。幾年前可不是這番景象啊。

赫比說：“你要是三四年前來這里，能在一棵樹上看到三四只樹袋熊。”后來，幾乎所有的多枝桉（Eucalyptus viminalis）和卵形桉（Eucalyptus ovata）都死了。到了1998年，樹袋熊已無樹葉可吃。

幾年前，澳大利亞的《當前關(guān)注》（A Current Affair）節(jié)目報道了這片枯萎的森林，頭發(fā)花白的萊尼·克拉克（Lenny Clarke）說：“看到這些動物在你眼前挨餓，而你卻束手無策，這非常殘酷。”樹袋熊被放生到原本是原住民的禁獵保護區(qū)后，政府禁止原住民土地所有者傷害它們。政府對這一爭議做出了回應，決定將1000多只樹袋熊轉(zhuǎn)移到其他保護區(qū)。環(huán)境部發(fā)言人彼得·戈爾德斯特勞（Peter Goldstraw）在電視上承認，樹袋熊一開始就不該去弗瑞林姆森林：“沒錯，這就是環(huán)境部門的錯。”1999年，生物學家羅杰·馬丁（Roger Martin）和凱瑟琳·漢德賽德（Kathrine Handasyde）抱怨道：“毋庸置疑，數(shù)以千計的樹袋熊餓死，數(shù)百公頃的殘存桉樹林日漸退化或已毀滅。”赫比·哈拉丁希望今后能更好地管理這片森林。他說：“叢林作為萬物之源，必須被放在首位。我認為叢林比樹袋熊更重要。滑稽的是，你看到電視上說，樹袋熊是瀕危動物。我只想知道長輩們會怎么想，比如我的媽媽。”他沉思道，“她看到這樣的叢林景象一定很難過。”

不成功的遷移

參觀完弗瑞林姆森林后，我和史蒂夫向南駛向海岸。剛出森林幾英里，我們竟在路邊的野草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只樹袋熊，這令我們驚訝得屏住了呼吸。它飛快地跑開，蹲在一個干草包旁，接著嫌棄地爬上了一棵古老的大果柏，樹旁是一間屋子。柏樹上有一只樹袋熊——這是多奇怪的景象啊！饑餓的樹袋熊從弗瑞林姆踏上遙遙覓食之路，卻總徒勞而返。附近農(nóng)場里的大部分多枝桉都已枯死。這只樹袋熊在覓食的過程中穿過了許多沒有樹木的圍場。似乎得再走幾英里才有可能找到食物。它很可能會餓死。

《狂野澳洲：邊緣》（Wild Australia: The Edge，1996）劇照。

霍普·哈拉丁還是個孩子時，弗瑞林姆本無樹袋熊。直到1970年，政府放生了37只到森林里。我告訴赫比，它們來自墨爾本外遙遠的佛蘭西島，這讓他很驚訝。1802年，探險家們發(fā)現(xiàn)佛蘭西島時，島上并無樹袋熊。

據(jù)說，1898年考潤納拉（Corinella）的博物學家吉姆·彼得斯（Jim Peters）把樹袋熊帶到了島上。他可能是在大陸發(fā)生了叢林大火后，為了安全起見才把它們帶過來的。樹袋熊天性使然，它們在島上大量繁殖。20世紀20年代，一位眼尖的居民在一段 5英里長的道路上數(shù)了數(shù)樹袋熊的數(shù)量，最后數(shù)出2300只。

桉樹正在慢慢枯死。為了拯救桉樹，農(nóng)民們申請了捕殺許可。政府拒絕了該申請，而選擇遷移樹袋熊。居民每送來一袋“熊”，就能得到兩先令六便士的報酬。1923年，50只樹袋熊被帶到附近的菲利普島，6只被帶到南澳大利亞州。在后來的幾年里，樹袋熊又被帶到了佛蘭西島以北的一個小島——鵪鶉島（占地1000公頃）。

羅納德·芒羅（Ronald Munro）從小就知道鵪鶉島。他在“二戰(zhàn)”中服役三年后，于1943年返鄉(xiāng)，而等待著他的是一幅觸目驚心的景象。他的話刊登在墨爾本的一份報紙上：“我在離島一英里外的地方就發(fā)覺不對勁。”整座島望去一片棕色，大部分的樹木都已枯死。他說：“一片凄涼景象，散落著骨瘦如柴的樹袋熊……那里有數(shù)以百計饑腸轆轆的瘦熊，其中許多還背著幼熊，有的坐在枯樹上，有的則遲緩地走動覓食。一些樹上還有零星的樹葉，它們便會為搶奪這寥寥無幾的食物而爭斗。有些熊則漫無目的地走著，因為它們實在無力爬樹覓食了。”

多家報社抨擊了這一慘象，墨爾本的一家劇院還放映了一部報道這一慘狀的紀錄片。但維多利亞州政府利用戰(zhàn)時審查制度阻止該影片流向國外，聲稱“樹袋熊在枯木上曬太陽是常有的事”。但政府處境日漸尷尬，很快采取了行動，將1314只幸存的樹袋熊遷移到澳大利亞的森林中。

就這樣，在此后的幾年里，有超過1.5萬只樹袋熊從佛蘭奇島和菲利普島遷往維多利亞州的125個地方，還有一些遷往南澳大利亞州、新南威爾士州和首都地區(qū)。這兩個島嶼成了樹袋熊的農(nóng)場，這種繁殖力及領(lǐng)土拓展力俱強的動物從“泰迪熊”工廠大量生產(chǎn)出來。維多利亞州的大多數(shù)樹袋熊都是約一個世紀前安置在佛蘭奇島的少數(shù)樹袋熊的后代。它們大多是近親繁殖的結(jié)果。

曾經(jīng)，森林中的樹袋熊死于疾病、林火或狩獵。如今，它們被送回了森林，我們應該對此表示感謝。但是，弗瑞林姆森林面臨的問題已經(jīng)在其他許多地方爆發(fā)了。成為樹木殺手的有袋動物在維多利亞州和南澳大利亞州大行其道。一只樹袋熊一天可以吃掉一千克的樹葉。樹袋熊的數(shù)量每3年就會增加一倍，如果不受捕食者和疾病的影響，它們會毀掉整片森林。樹袋熊會啃食樹木，直到它們枯亡。

同樣不成功的絕育方案

南澳大利亞州的大多數(shù)樹袋熊生活在不屬于它們的地方。袋鼠島的樹袋熊來自20世紀20年代的法國島，很久之后，它們的后代來到了艾爾半島。昆士蘭—袋鼠島的雜交樹袋熊生活在墨累河地區(qū)，而阿德萊德山區(qū)也有自己復雜的雜交種。這些地方都不是樹袋熊的原產(chǎn)地。它們最初只生活在該州的東南角。

到1996年，袋鼠島的“熊”已由最初的18只增加到5000只。國家公園和農(nóng)場里的樹木正在枯萎，南澳大利亞州政府任命了一個特別工作組來尋找解決辦法。工作組由多位生物學家、一位環(huán)保人士和一位動物福利人士組成，他們得出一致結(jié)論：捕殺2000只樹袋熊。該工作組稱：“引進的樹袋熊對殘存生境過度啃食，這是當今南澳大利亞州主要的樹袋熊管理問題。”

《遠方牧場》（Faraway Downs，2023）劇照。

但環(huán)境部長大衛(wèi)·沃頓（David Wotton）大為震怒，他說：“南澳大利亞州會被認為是一個允許捕殺樹袋熊的州嗎？這將演變?yōu)閲H事件。”旅行社和聯(lián)邦政府贊同這個觀點。但大多數(shù)南澳大利亞人接受了控制樹袋熊數(shù)量的建議；一項民意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2/3的人贊成部分捕殺。南澳大利亞環(huán)境保護委員會（Conservation Council of South Australia）、澳大利亞科學院（Australian Academy of Science）、澳大利亞有袋動物協(xié)會（Marsupial Society of Australia）、澳大利亞生物研究所（Australian Institute of Biology）和袋鼠島環(huán)保行動組織（Eco-Action Kangaroo Island）都發(fā)表了支持聲明。

但政府啟動了一項非常昂貴的計劃，對多達2000只樹袋熊進行絕育。手術(shù)時長15分鐘，每只樹袋熊花費136澳元，手術(shù)完成后它們會被送回野外。沒有人喜歡這個選擇，經(jīng)過絕育的樹袋熊仍然能夠殺死樹木。保護委員會的米歇爾·格雷迪（Michelle Grady）對總成本感到不滿，因為南澳大利亞州在物種保護上的支出很少，這筆錢本可以為保護受脅物種做出重大貢獻。澳大利亞樹袋熊基金會（Australian Koala Foundation）同樣希望看到樹木種植率的提高，因此建議引入衣原體病，染病的樹袋熊將失去生育能力，但人們譴責了這一殘忍的方案。

一個老問題

樹袋熊對樹木的損害已經(jīng)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早在1915年，某國家公園中就發(fā)生過一次捕殺。1925年，博物學家阿爾伯特·勒·蘇韋夫（Albert Le Souef）報告說，樹袋熊“在威爾遜岬的維多利亞國家公園里非常密集。因為它們毀掉了果實可作食物的樹木，所以必須減少它們的數(shù)量”。雖然那次捕殺并未引起公眾的不滿，但時代已然改變。大量的捕殺活動仍在繼續(xù)，因為農(nóng)民為了拯救樹木，會秘密地捕殺樹袋熊。

奇怪的是，白人在定居澳大利亞的頭十年里，并未見到樹袋熊的蹤影。囚犯和士兵在悉尼的森林里辛勤勞作，砍伐樹木，獵取獵物，切割茅草，收獲菝葜、醋栗和綠蔬。他們很快就看到了澳洲野犬、鴯鹋、袋貂、袋鼯和本地鼠類，但在十年后的1798年，人們才在一棵樹上發(fā)現(xiàn)了樹袋熊。四年后，他們得到了一只“猴子”（原住民稱為“colo”）的腳。但又過了一年，才捕獲到一只活樹袋熊。這件事是如此奇特，以至于載入了殖民地史。丹尼爾·狄更斯·曼（Daniel Dickens Mann）在1811年寫道：“當?shù)厝税l(fā)現(xiàn)了樹袋熊或樹懶，這種奇特的袋貂類動物有一個假肚子。1803年8月10日，它們被活捉并送到鎮(zhèn)上。”當時悉尼已有14年半的歷史。

《考拉大冒險》（The Outback，2012）劇照。

在悉尼剛成為定居地時，這些動物（考拉、colo、樹懶、猴子、袋貂，或者它們?yōu)槿怂娜魏蚊郑╋@然很稀少。當時樹袋熊的密度顯然不如今天。例如，在20世紀70年代，有人在棕櫚灘附近的灌木叢中只數(shù)出123只樹袋熊。對此最佳的解釋是原住民的狩獵。樹袋熊行動遲緩，很容易被找到，它們相當于儲存在樹上的大型肉類儲藏室。對捕食者而言，它們找不到其他會在白天睡覺的獵物了，因此樹袋熊比其他動物更容易捕獲。人類是它們的主要天敵，比澳洲野犬、蟒蛇或老鷹的殺傷力要大得多。在人類到達澳大利亞之前，樹袋熊可能命喪袋獅之口或烈火之中。它們很少出現(xiàn)在化石記錄中。

原住民失去土地后，樹袋熊便開始肆無忌憚地繁衍。1844年，據(jù)說樹袋熊和琴鳥都在部落衰落的地方大量繁殖。后來，哈利·帕里斯（Harry Parris）也有同樣的想法。19世紀80年代，他在維多利亞州的古爾本河畔長大，記得童年時代嚎叫的樹袋熊會打擾他的美夢。

后來，帕里斯聽說在19世紀50年代，一位較早的殖民者三年后才看到樹袋熊。出于好奇，他從探險家米切爾少校（Major Mitchell）那里開始研究該地區(qū)的歷史。他說：“我仔細閱讀了20多本書，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在古爾本地區(qū)看到過樹袋熊。”

然而，1868年的一名殖民者可以從一棵樹上射殺五只樹袋熊。帕里斯總結(jié)道：“因此我敢說，白人到達時，古爾本并沒有樹袋熊，這是因為它們很容易成為原住民的食物……因此，我認為隨著黑人數(shù)量的減少，熊的數(shù)量反而在增加。在 50和60年代，樹袋熊的分布面積大大增加，看來主要是在分布在有赤桉樹的地區(qū)……”過去，樹袋熊在其生活范圍內(nèi)十分稀少；探險家和拓荒者很少看到它們。約翰·古爾德說它們“很少被發(fā)現(xiàn)”。

19世紀末，樹袋熊毛皮的交易市場蓬勃發(fā)展，那時樹袋熊已十分常見，可輕松捕獲。僅在1919年，在昆士蘭州就有100萬張毛皮售出。對于這種大規(guī)模貿(mào)易與早期樹袋熊稀缺的記錄之間的矛盾，唯一的解釋便是樹袋熊的數(shù)量出現(xiàn)了激增。捕殺樹袋熊之所以成為可能，只是因為進行捕獵的不再是原住民，這種屠殺令早期環(huán)保人士十分擔憂。一類獵人取代了另一類。樹袋熊經(jīng)歷了兩次數(shù)量激增：一次是在原住民被趕走后，另一次是在20世紀30年代法律保護出臺后。

此版本的樹袋熊歷史受到了權(quán)威專家的認可。為了寫這篇文章，我參考了羅杰·馬丁（Roger Martin）和卡特琳·漢達西德（Kathrine Handasyde）的獲獎作品《樹袋熊》（The Koala，1999年的一本好書），以及彼得·門霍斯特的《維多利亞州的哺乳動物》（1995年）。

與此同時，澳大利亞樹袋熊基金會聲稱，樹袋熊正在消亡。他們無法理解聯(lián)邦政府為何不把它們列為瀕危動物。蒂姆·弗蘭納里（Tim Flannery）等權(quán)威生物學家呼吁對澳大利亞樹袋熊基金會視為瀕危的動物進行捕殺。這是一場大多數(shù)環(huán)保人士和生物學家都避而不談的爭議話題，因為一提到這個話題，大家都會劍拔弩張。澳大利亞樹袋熊基金會已經(jīng)承認樹袋熊正在殺死南方樹木，但它同樣擔心昆士蘭州和新南威爾士州部分地區(qū)的樹袋熊數(shù)量減少，那里的低地森林正在被農(nóng)場和住宅區(qū)所取代。

羅杰·馬丁認為，樹袋熊之所以能抓住我們的心，是因為它們會讓人想起嬰兒和泰迪熊。樹袋熊的頭身比為1∶3，與一歲的嬰兒相仿。樹袋熊科普讀物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樹袋熊和人類嬰兒同框的圖片，同時還有“泰迪熊綜合征”和“先天釋放機制”等有關(guān)情感需求的內(nèi)容。樹上的樹袋熊實際上是母親腰間的嬰兒。它們面部平，額頭高，長相可愛，動作緩慢，白天很容易見到。傷害它們似乎是不人道的。但我們別無選擇，除非更好的絕育技術(shù)很快就發(fā)明出來。我們不能繼續(xù)失去樹木，也不能讓樹袋熊慘死。

故事總比眼見的更復雜

樹袋熊只是當今澳大利亞樹木死亡的原因之一。無論我們在哪里分割森林或砍伐樹木，殘余的樹木都可能因哺乳動物、昆蟲、植物或病害而死亡。有時，疫霉菌（Phytophthora）等外來疾病或土地含鹽量升高都難辭其咎，但罪魁禍首往往來自本土。人們常把這個問題稱為“梢枯病”，但導致這一問題的原因各不相同。前文已經(jīng)討論過鈴鳥和木虱，而其他元兇也值得在此一提。

人們通常不會將帚尾袋貂看作樹木殺手，但對它們不利的證據(jù)越來越多。早在19世紀70年代，墨爾本西部的原住民就已指控它們是殺害樹木的元兇。人們不再獵殺袋貂后，它們的數(shù)量隨之上升。正如彼得·麥克柏森（Peter MacPherson）牧師所說，在早期，“黑人嚼著袋貂肉，而袋貂啃著桉樹葉”。現(xiàn)在，只有后一環(huán)節(jié)存續(xù)至今。當澳洲野犬遭受捕殺時，袋貂也從中受益。詹姆斯·道森（James Dawson）在1881年寫道，當時弗瑞林姆森林周圍的原住民失去了一種食物——蜜露，這是一種樹上的昆蟲分泌的美味的糖2。“他們說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吃不到蜜露了，因為澳洲野犬被消滅后，袋貂的數(shù)量大幅增加，它們把蜜露吃光了。”人類和袋貂覬覦著同一種甜食。

《狂野澳洲：邊緣》（Wild Australia: The Edge，1996）劇照。

在今天塔斯馬尼亞州的中部地區(qū)，帚尾袋貂正在殺死許多殘存的圍場樹木。而在維多利亞州，人們也愈發(fā)懷疑帚尾袋貂正在損壞殘余的小片樹林。

新南威爾士臺地存在嚴重的梢枯病問題，昆蟲當屬罪魁禍首。人跡稀少的圍場樹林和小型林地經(jīng)常受到本地甲蟲（葉甲和圣甲蟲）的侵害。甲蟲更喜歡圍場里的桉樹，因為在樹下休息的牛羊為桉樹提供了肥料，原始森林因此得以逃過一劫。樹葉中氮、磷含量的升高讓甲蟲欲罷不能。食根蟲的幼蟲會在牧場上覓食，長成成蟲后便侵蝕旁邊的樹木。

本地的茶藨子葡萄座腔菌（Botryosphaeria ribis）會侵蝕病樹，通常會殺死它們。放牧圍場中的樹苗長勢堪憂，而且瀕死的樹木也沒有被新樹替換。這一衰敗的景象令人感到遺憾。無獨有偶，我在珀斯南部的路邊看見數(shù)百棵因桉天牛（Phoracantha impavida）而奄奄一息的棒頭桉（Eucalyptus gomphocephala），這種甲蟲會使樹枝枯死。專家認為，地下水的枯竭，加上干旱和霜凍，使甲蟲占了上風。

然而，梢枯病也在森林中大行其道。在維多利亞州和西澳大利亞州，隨著伐木工的到來，一種能長出漂亮橙色蘑菇的真菌造成了樹木死亡。澳洲蜜環(huán)菌（Armillaria luteobubalina）是一種寄生生物，它環(huán)樹根而生，導致根腐病和樹葉枯落。20世紀50年代，這種真菌首次進入人們的視野，此后事態(tài)每況愈下。它從被砍掉的樹樁里悄悄長出，在被伐木工碰傷的樹苗和樹木上蔓延。金合歡樹、豌豆叢、雛菊和百合花成片死去，面積高達20公頃。

在維多利亞州中部，有2500公頃的土地受到“中度至重度影響”。珀斯南部的真菌影響了紅桉（Eucalyptus diversicolor）的再生。紅桉森林受到了粗暴的管理，健康樹木被移除，剩余樹木則被砍光，從而創(chuàng)造出了干凈無殘留的再生環(huán)境。澳洲蜜環(huán)菌便在樹樁上滋生，隨后占據(jù)下一代的森林。科學家希望，利用其他真菌的生物防治能抑制其擴張。

另一種西部桉樹——邊緣桉（Eucalyptus marginata）正日益受到穿孔蛾（Perthida glyphopa）這種小型蛾的侵蝕。在一項出色的研究中，伊恩·阿伯特（Ian Abbott）和同事研究了澳大利亞和歐洲的各大植物標本館中329份已脫水的邊緣桉葉標本，這些標本可追溯到 1791年。歐洲人首次在某地區(qū)定居50年后，才出現(xiàn)穿孔蛾襲擊的跡象。阿伯特認為，原住民在夏季點燃的大火燒焦了桉樹樹冠，并燒死了毛蟲，而定居者在春季點燃的小火則使毛蟲得以擴散。狩獵-采集者會影響樹上飛蛾的數(shù)量，這使原住民控制樹袋熊數(shù)量的做法更容易接受。在這兩種情況下，人類都是在消滅有害動物，解救樹木。

如今，澳大利亞許多地方的樹木正在死亡，我們需要知道原因。直接原因可能是樹袋熊、袋貂、昆蟲、槲寄生或病害，但故事總比這更復雜。森林是個復雜的互相制衡的網(wǎng)絡，無法移除某些組成部分，無論是澳洲野犬、樹木還是林火；也無法使森林碎片化，卻又期望自然規(guī)律能夠照常運行。小型保護區(qū)并非縮小了的森林，因為它遵循的是不同的法則。在應對殺害樹木的動植物和病害時，我們必須牢記這一要點。

原文作者/[澳] 蒂姆·洛

摘編/羅東

導語部分校對/穆祥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