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邊的月光》
灶膛里的柴火嗶剝作響,母親的身影在蒸汽里忽隱忽現,像幅被歲月洇濕的水墨畫。鐵鍋邊沿滋啦冒油的粘豆包,總在我推開花格木門的剎那準時起鍋——她算準了綠皮火車碾過村口石橋的時辰。
月光漫過老杏樹的枝椏,在青石板上織出銀白的繭。母親就坐在這片清輝里剝新蒜,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蔥綠色。那些年節塞進她藍布圍裙口袋的鈔票,總在某個清晨變成我枕邊的粗線毛衣,或悄悄掖進行李夾層的熟雞蛋。她總說城里菜金貴,轉身把攢了半年的雞蛋票全兌成我兒時最饞的槽子糕。
四月的風掠過籬笆,搖落滿樹杏花。母親挎著柳條籃立在井臺邊,水珠順著打濕的鬢角落進領口。東院癱在床上的五奶奶,西頭剛添丁的劉嫂子,誰家窗欞下不擺著沾露的嫩薺菜?她教我用麥稈編蟈蟈籠,卻把最后半塊豆面窩頭掰給討飯的老漢。蟬鳴震耳的晌午,常見她蹲在曬谷場邊,用草莖替打架的孩童和解,細聲慢語比樹蔭還清涼。
如今我站在二十八層的落地窗前,看霓虹吞沒最后一線晚霞。保鮮盒里的速食餃子在微波爐里旋轉,蒸騰的霧氣恍惚凝成舊年光景:砂鍋沿兒凝著琥珀色油珠,母親正把唯一的雞腿埋進我碗底,自己碗里飄著兩三截蔫了的豆角。她教我認“讓”字時,杏花瓣正落在泛黃的毛邊紙上,那個歪扭的楷體,后來竟長成了我骨子里的形狀。
海馬體忠實地窖藏著柴鍋飯香,可電子導航永遠尋不回那座開滿杏花的小院。昨夜夢見灶臺前的身影回頭,蒸汽散處卻是空蕩蕩的月白色圍裙,唯余窗欞上懸著的干辣椒,在穿堂風里輕輕叩打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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